魏府,这座曾经门庭若市、象征着权力与威望的宰相府邸,如今却显得格外冷清寂寥。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上那些彰显荣耀的匾额虽未被摘下,却已黯然失色。府内仆役大多已被遣散或暂时安置,只留下少数几个跟随多年的老仆,默默收拾着行装,动作轻缓,面色悲戚。
魏元忠换下了一身官服,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圆领袍,头上未戴冠,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发。他站在正堂中央,环视着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府邸。堂上悬挂的先帝御笔、墙角摆放的友人赠物、案几上那方用了多年的砚台……每一件都承载着记忆。他的目光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仿佛所有的愤怒、冤屈、悲凉,都已在狱中、在朝堂上耗尽,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淡然。
“阿郎,都收拾妥当了。”老管家走过来,眼眶泛红,声音哽咽,“车马已在后门备好,随时可以动身。”
魏元忠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堂上那块“忠勤体国”的匾额——那是高宗皇帝亲笔所赐。他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步履沉稳地朝后门走去。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不想再看到那些或同情、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目光。然而,当他乘坐的简陋青篷马车悄悄驶出修文坊,沿着寂静的坊道驶向建春门时,却在城门外的长亭处,被眼前的情景定住了。
长亭外,官道旁,稀稀疏疏竟站着数十人。
他们大多身着青、绿等低品阶官服,也有身着儒衫的太学生,甚至还有几位布衣百姓。人数不算多,在这空旷的城郊更显单薄,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穆、悲愤、以及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庄重。他们没有喧哗,没有标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齐齐投向缓缓驶来的马车。
魏元忠的马车停下了。车帘被一只苍老却稳定的手掀开。魏元忠探出身,目光扫过这些自发前来送行的人们。他认得其中几张面孔——有国子监的博士,有御史台的年轻监察御史,有曾经在他麾下任职的低级官吏,也有只在诗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士子。更多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夏日的阳光偶尔穿透云层,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斑。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柳梢的沙沙声,和远处洛水隐隐的流淌声。
魏元忠下了马车。他没有让老仆搀扶,自己站稳了身形。他那清瘦而挺直的身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孤峭。
一名年约四旬、身着浅绯官服的官员越众而出,是国子监司业崔湜。他走到魏元忠面前,深深一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魏公……今日远行,我等……特来送别。”
魏元忠拱手还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喉咙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魏某……何德何能,劳动诸位在此相送。天暑路远,还请诸位……各自珍重。”
“魏公!”一名年轻的太学生忍不住上前一步,眼圈通红,高声道,“魏公蒙冤,天下共知!学生等虽人微言轻,亦知是非曲直!今日送公,非仅送别,更送一腔正气,送我大唐士林风骨!”
“魏公保重!”“公道自在人心!”“岭南虽远,魏公风范长存!”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压抑的附和声,带着哽咽,带着不甘。
魏元忠看着这些年轻而激愤的面孔,看着那些同僚眼中真挚的同情与敬意,一直平静的心湖,终于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荡起汹涌的波涛。他的眼眶瞬间红了,鼻翼翕动,但终究没有让泪水落下。他挺直了脊背,对着众人,再次深深一揖。
“元忠……多谢诸位高义!”他抬起头,目光如炬,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穿透力,“元忠此去岭南,山高水长,或许……此生再难返回神都,再见诸君。然,元忠之心,可昭日月!对陛下,对社稷,此心从未有变!构陷之词,终是烟云,清白之名,自有史笔!”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仿佛要穿透眼前的人群,望向那座巍峨而沉默的皇城:“今日之别,元忠唯有一言相赠诸君:朝廷之中,豺狼未除,奸佞仍在!诸君身负才学,心怀社稷,当更需谨慎言行,保全有用之身!勿因元忠之故,轻掷前程,授人以柄!但请记住——正气不灭,公道长存!诸君宜尽心王事,辅佐明主,廓清朝纲,则元忠虽远在瘴疠之地,亦能含笑九泉!”
这番话,既是诀别,也是嘱托,更是隐晦的呐喊与激励。闻者无不动容,许多人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更有年轻气盛者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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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元忠不再多言,再次对众人一揖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