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依旧阴沉。送别的人群默立良久,才陆续散去。但魏元忠那挺直的背影、那悲怆而坚定的言辞,已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许多人的心中。一场看似平静的送别,实则在无数士人心中,埋下了更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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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业坊,张府。
与城郊长亭的悲壮肃穆截然不同,张府的花厅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甚至有些压抑。
张昌宗斜倚在一张铺着湘竹凉席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新得的羊脂玉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与不满:“高要县尉?哼!陛下这处置……未免太轻了!那魏老儿当殿辱骂你我,罪证‘确凿’(他强调这两个字),竟只落得个贬官出京?连个‘结党’、‘大不敬’的罪名都没坐实!这算什么?岂不是让那些暗地里看我们笑话的人,更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他?”
张易之坐在他对面的酸枝木圈椅上,神色却比弟弟平静得多,只是那平静之下,眼神幽深,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更复杂的东西。他端起冰镇的蔗浆,轻轻啜了一口,才缓缓道:“六郎,稍安勿躁。陛下如此处置,已是权衡再三的结果了。”
“权衡?权衡什么?”张昌宗坐起身,语气激动,“陛下明明可以……”
“陛下可以,但她没有。”张易之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意,“徐有功的疑点分析,张柬之他们的联名上疏,还有那个新来的朱敬则……这些人,都在施加压力。更重要的是,陛下自己……心里那关,未必过得去。”
他放下杯盏,目光投向窗外雨后格外青翠的芭蕉叶,语气变得有些飘忽:“魏元忠,毕竟是三朝老臣,功勋卓着,在军中在朝野,声望不低。陛下再是偏信我们,也不能完全不顾及这些。若真以谋逆大罪杀了他,或是定个遗臭万年的重罪,史笔如铁,陛下的名声,我们兄弟的名声……都不会好看。而且,很可能激起更大的反弹,甚至让那些暗中不满我们的人,找到更充分的理由联合起来。”
张昌宗皱起眉头:“那难道就这么算了?魏元忠虽然贬了,可人还活着,张柬之、姚崇那些老家伙还在朝中,他们能甘心?”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易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魏元忠被贬,本身就是我们的胜利。他离开了权力中枢,离开了神都,再难兴风作浪。这对朝中那些观望者、犹豫者,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与我们作对,即便是宰相,也难逃被驱逐的命运。这威,已经立了。”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至于张柬之、姚崇他们……来日方长。经此一事,陛下对我们兄弟的依赖,只会更深。因为只有我们,才是她最‘贴心’、最‘无害’的倚仗。而那些老臣,在陛下心中,已然留下了‘结党’、‘施压’、‘可能心怀异志’的印象。只要我们善加利用,步步为营,将来一个个收拾他们,并非难事。”
张昌宗听着兄长冷静的分析,心中的不满稍稍平复,但仍有不甘:“可那个魏五、赵五郎……陛下下旨要严惩,大理寺那边恐怕……”
“两个棋子而已。”张易之面无表情,“既然陛下要严惩,那就让他们‘依法’严惩好了。只是,在‘依法’的过程中,他们会不会‘意外’暴病,或是‘不堪重负’自尽,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总之,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开口乱说。”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张昌宗感到一阵寒意,同时也放下心来。他知道兄长的手段,那两人绝无生路。
“不过,”张易之话锋一转,看向弟弟,语气变得严肃,“六郎,此次之后,我们更需谨慎。陛下虽保了我们,但也借惩处伪证者敲打了我们。说明陛下心中,那杆秤还在。我们行事,要更周密,更隐蔽。尤其是对东宫、对张柬之那帮人,要加大监视力度,但不可再像这次一样,贸然发动如此直接的攻击。要耐心,等待更好的机会,或者……创造机会。”
张昌宗点了点头,虽然觉得有些憋屈,但也知道兄长所言在理。
张易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雨后初霁的景象,幽幽道:“魏元忠走了,但神都这盘棋,才刚刚进入中局。接下来,该轮到其他人了……比如,那个越来越不安分的东宫,还有那位看似超然、实则深不可测的太平公主。”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耳语,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野心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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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柬之府邸,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凝重而沉痛的脸。张柬之、姚崇、桓彦范、敬晖、袁恕己五人围坐在一张方几旁。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姚崇才长长叹了口气,打破了寂静:“魏公……总算保住了性命。不幸中之万幸。”
“万幸?”桓彦范猛地一拳捶在几面上,震得茶盏晃动,他眼中布满血丝,低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