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塔天籁》(3/3)
,又摇摇头:“最后一句,改一字。”他提笔,把“到”字圈了,在旁边写了个“是”字。已是崚嶒第几层。秦观白品着这个“是”字,忽然懂了——塔不在别处,不在第几层,塔就是此刻,此地,此身。就像木头不朽,不是因为木头永远不死,而是因为每一根朽烂的木头,都把声音传给了新生的木头。人也一样。东方泛起鱼肚白。了尘收起纸笔:“天亮了,秦先生该下山了。”“木塔还没完工。”“塔永远不会完工。”了尘指指远方,“就像应县木塔,立了一千年,补了一千年。每换一根木头,它就既是原来的塔,又是新的塔。永明寺这座,也会这样。”下山的路很长。秦观白走到山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晨曦中,木塔的轮廓还很模糊,但塔尖已经镀上了金边。他忽然听见许多声音——不是用耳朵,是用全身的骨头在听:风声、雨声、诵经声、凿木声、吟诗声、还有无数他分辨不出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层层叠叠,从塔的方向涌来。原来这就是天籁。他继续往下走。背包里,那本册子沉甸甸的。了尘最后说:“带走吧。百年后,会有人来找你续诗。”“万一我等不到百年呢?”“那就传给下一个。”了尘合十,“记住,塔在,诗在,声音就在。”秦观白走到山脚时,第一缕阳光正好照在塔刹上。他忽然想起昨夜忘了问:了尘嘴角的血,是真的耗了心神,还是他自己咬破的?那阵改变方向的风,究竟是巧合,还是老和尚用命换来的?都不重要了。他摸摸口袋,那支秃笔还在。笔杆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刻得极浅,像是用指甲一点点划出来的:浮屠本是人间塔,一念生时万籁生。是了尘的字。秦观白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掉下来。县城醒了。早点摊的炊烟升起来,学校的钟声响起来,母亲唤孩子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来。这些声音和山上的风声、塔铃声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红尘,哪些是方外。他最后望了一眼塔影,转身汇入人群。芭蕉还在窗下绿着,等下一个题诗人。木塔还在生长,等下一根木头。而所有在时间里消散的声音,最终都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重新响起——就像此刻,秦观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声接一声,像在敲一扇千年未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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