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公社的土路上,被晒得滚烫的黄土扬起细尘,随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木板车滚动,在身后拖出两道蜿蜒的灰痕。
板车的两根车把被攥得温热,前面拉车的是江奔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褂子后背已经洇出一大片汗渍,紧贴着结实的脊背,随着脚步起伏微微晃动。车后推着的是他的小舅子秦宏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额前的刘海被汗水粘成几缕,脸上带着没脱的稚气,却使劲弓着腰,把浑身力气都压在车把上。
“姐夫,歇口气不?这日头也太毒了!”秦宏良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掌心的泥灰混着汗水,在脸上划出两道黑印,倒添了几分憨厚。
江奔宇脚步没停,只是侧过头看了眼板车上的竹筐,筐里铺着湿漉漉的水草,几十条鲜活的鲫鱼、鲤鱼在里面扑腾着,偶尔溅起几滴水花,落在滚烫的车板上,瞬间就蒸发成一片白汽。“再走两里地就到公社了,这会儿歇了,鱼该不新鲜了。”他的声音沉稳,带着几分庄稼人的实在。江奔宇黝黑的脸庞轮廓分明,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吸微微跳动,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在布褂下隐约可见。
昨晚他带着秦宏良摸黑去了村后联通田渠水道的龙滩河,借着手电筒光和月光网鱼、摸鱼,折腾到后半夜才回来,装了满满两竹筐,就是盼着能到公社的供销社换点紧俏的日常百货。
1977年的川省农村,物资依旧匮乏。粮票、布票、油票是过日子的硬通货,就连买块肥皂、打瓶酱油都得凭票供应。
生产队里分的粮食勉强够糊口,想要添置点锅碗瓢盆、给娃扯块布做衣裳,都得想办法凑钱凑票,或是用自家的土特产去换。龙滩河的鱼多,却是集体财产,私下捕捞拿去卖这算是“投机倒把”,若是被生产队发现,轻则没收,重则还要在社员大会上作检讨。江奔宇也是实在没办法,不可能直接掏钱资助岳父一家的吧?掏少了没什么用,掏多了又得解释这钱的来源。刚分家,家里的铁锅又漏了,油盐酱醋也见了底,才冒险带着小舅子摸了这趟鱼。
板车在土路上颠簸着,车轮碾过坑洼处,竹筐里的鱼就跟着蹦跶一阵,水草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车后留下一串湿痕。路两旁的稻田里,稻苗已经长到半尺高,绿油油的一片,被风吹得泛起涟漪。偶尔有几只白鹭从田埂上飞起,掠过头顶,引得秦宏良抬头张望。远处的山坡上,稀疏的马尾松顶着烈日,叶子被晒得有些发蔫,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抱怨这难熬的酷暑。
“姐夫,你说供销社的人能给咱换多少东西?”秦宏良又开口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忐忑。他长这么大,除了跟着父母和同村的人来公社赶集,还从没拿东西去供销社换过货,心里没底。
江奔宇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情况吧。鲫鱼个头小,估计能换点盐和肥皂,那条大鲤鱼要是能多换点,就给你妹春竹扯块花布,再买口新铁锅。”他想起岳父家里借来还是漏了的铁锅,每次做饭都得用陶盆接着,煮出来的饭总带着股铁锈味,秦嫣凤刚出月子不久,还要喂孩子喝母乳,可不能吃这样的饭,毕竟两个娃娃虽然还小,可也得注意安全,总不能一直将就吧?
说话间,前方渐渐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房屋,土坯墙、青瓦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那就是红光公社的所在地。最显眼的是公社办公大楼,两层高的青砖建筑,墙上刷着“农业学大寨”的红色标语,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供销社就在办公大楼旁边,是一间宽敞的砖瓦房,门楣上挂着“红光公社供销社”的木牌,油漆有些剥落,却依旧透着几分“公家”的威严。
两人放慢了脚步,江奔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才低声对秦宏良说:“等会儿进去,你少说话,看我来交涉。别提是昨晚摸的鱼,就说是自家鱼塘养的,知道不?”
秦宏良连忙点头:“知道了姐夫,我不说话。”
板车停在供销社门口的大槐树下,树荫下已经有几个社员在乘凉,手里拿着篮子或布包,显然也是来买东西的。江奔宇擦了擦汗,提起一只竹筐,秦宏良拎着另一只,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供销社。
供销社里光线有些昏暗,水泥地面被扫得干干净净,靠墙摆着几排货架,货架上摆满了各种商品,却都用玻璃柜或木板隔着,上面贴着标签,写着商品名称和价格,旁边还标注着需要的票证。盐、酱油、醋、肥皂、洗衣粉、针头线脑、布料、鞋袜……琳琅满目,却大多是凭票供应的紧俏货。柜台后面站着两个售货员,一男一女,都是穿着蓝色的干部服,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
女售货员约莫三十多岁,脸上没什么表情,正低着头拨弄着算盘。男售货员年纪稍大,大概四十出头,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缸子,慢悠悠地喝着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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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我们想用鱼换点东西。”江奔宇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客气。他把竹筐放在柜台上,竹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