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儿,”她握着我的手,指尖冰凉,“陛下此行,我实在放心不下。边关苦寒,战事凶险,他身边需要一个既知兵、又妥帖的人。你……替我跟去吧……”
我望着她眼角的细纹,心中酸涩,点头应下,“殿下放心,齐姮必竭尽全力,护陛下周全。您在京中,也要万事珍重,等着我回来。”
“好。”
大军北上,黄沙漫天。战事起初并不顺利,瓦剌骑兵来去如风,依托地利层层阻击。皇帝每日于御帐中运筹帷幄,常常彻夜不眠,他的咳嗽声越来越密,案头巾帕上时见血丝,但在将士面前,他依旧脊背挺直,声如洪钟。
除了我,皇帝还带上了靖王齐弼。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最后的机会,是历练,亦是考验。
弼儿成长得极快,他沉默寡言,却心思缜密,用兵颇有其父之风。陛下冷眼看着,有时嘉许,有时更深沉的复杂情绪会掠过他眼底。
历经苦战,转机终于出现。大军步步为营,终于在那年深秋,连克数城,将瓦剌逆贼主力逼入绝境,胜利在望,但陛下的身子也彻底垮了。军医私下对我说,陛下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全凭一股意志强撑。
我们在边关度过了神武三十五年的除夕。营地里篝火熊熊,将士们围着火堆饮酒吃肉,粗犷的歌声在苍凉的夜空下回荡,暂时驱散了战争的阴霾。
皇帝只坐了片刻,饮了半杯薄酒,便推说疲累,起身离去,他离席时的背影,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单薄踉跄。
我想起殿下的嘱托,心中不安,待宴席稍散,便提了一壶温过的酒,走向御帐。
帐外风雪正紧,守卫见是我,隔着帘子向皇帝禀报。我掀帘进去,只见陛下未戴冠,只着常服,独自坐在灯下,对着案上一幅泛黄的旧舆图出神。炭盆烧得正旺,他却似乎仍觉冷,肩上搭着厚厚的毛氅。
他抬眼见我,并未斥责,反而异常平淡,“坐罢,今日除夕,就不必讲什么繁文缛节了。”
我依言坐下,为他斟酒,也给自己满上一杯。
“外面冷,陛下喝点暖暖身子吧。”
他将酒一饮而尽,咳嗽了几声,目光又落回那舆图上,“说起来,朕与你本是至亲,若论关系,你合该唤朕一声六皇叔才是。”
我并不见外,反而笑道,“陛下……不,六皇叔还记得我的父亲吗?”
他点了点头,“这些日子在塞外,总想起同他、还有阿姊一块儿骑马打猎的情形,但那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旧事了……”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和苍凉,“每次看到你,总会想起他。眉眼,神态……太像了。父皇那时总说,三哥文韬武略,最肖似他。如果他来做这个皇帝……或许,不会比朕差。”
我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垂眸不语。
“朕忌惮他,嫉妒他……最终,杀了他。”
他又饮一杯,酒气混着药味,弥漫在帐中,“朕也曾怨恨父皇,为何眼中只有三哥,从来看不见朕……可等朕自己坐上了这个位子,才明白,天家父子、兄弟……自古如此。弑父弑兄的罪孽……终究是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如今朕在这几个儿子中间摇摆不定……呵,轮回罢了……”
帐外风声凄厉,如同鬼哭。
“陛下定能万岁安康,扫平漠北,凯旋还朝。”我干涩地安慰道。
他摇摇头,眼神空茫地望着跳动的烛火,“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大限将至,也该回去……见那些故人了。”
他顿了顿,看向我,语气忽然变得格外清晰,“齐姮,朕驾崩后,替朕照顾好阿姊,她还有十几年阳寿,会寿终正寝的。朕……亏欠她太多了……”
我猛地抬头,眸光中闪烁着不解,“陛下何以得知?”
他却不再回答,只是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喃喃道,
“塞外的雪,总是这么大……和当年……一模一样……”
回京的路,皇帝病情急剧恶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也多是咳血。弼儿沉默地守在御辇旁,脸色一日比一日凝重。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御驾行至距离京城三百余里时,陛下陷入了弥留。夜半,他宿在御驾的马车上,忽然回光返照,精神了些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弼儿,还有两位随军的重臣老将。
马车内烛火昏暗,药石的气味混合着龙涎香,沉闷得让人窒息。陛下靠在枕上,脸色灰败,唯有眼睛亮得骇人。
“朕这一生……”他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弑父、弑君、弑兄、弑子……母亲因朕心怀芥蒂,郁郁而终;阿姊因朕夫妻离心,半生孤独;发妻因朕年纪轻轻,香消玉殒——手握权柄三十五载,朕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弼儿慌忙上前擦拭,帕子上尽是触目惊心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