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匀了气,目光扫过我们几人,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拿纸笔来……拟旨。”
我依言铺开明黄绢帛,研墨蘸笔,垂首恭听。
他一字一顿,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皇三子齐弼为皇太子,于朕柩前即位。尊元王齐瑜为摄政王,加九锡,辅佐新帝。新帝成年亲政之前,军政大事,一决于元王……”
齐弼面露惊色,但很难解释他究竟心中在想什么。
皇帝又断续安排了几位辅政大臣,明确了职权,思虑之周详,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最后,他喘息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混合着痛楚、决绝,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令……宜华夫人曹氏……殉葬。”
我的笔尖猛地一顿,一滴墨污了绢帛。抬头看去,陛下正死死盯着我,那双已浑浊的眼里,是帝王最后的、不容违逆的意志。
帐内死寂,只闻窗外风雪呜咽。
我垂下眼,深吸一口气,终是将那九个字,工工整整地写了上去。
写毕,呈于御前。他吃力地看过,目光在“宜华夫人曹氏”那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与他纠缠半生、恨入骨髓也或许复杂难言的女子。
最终,他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唇角似乎想勾出一个笑,却终究无力,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父皇!”
“陛下!”重臣也低声惊呼道。
神武三十五年冬,帝崩于北狩回銮途中。
一代雄主,殒命风雪。
帐外,雪依旧下得很大,铺天盖地,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恩怨、功过、爱憎与秘密,都彻底埋葬。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御帐内烛火摇曳,将熄未熄,映着那张再无生息的龙颜。
帐内死寂,我与靖王齐弼、老将英国公、枢密使张文谨面面相觑,耳畔只余帐外呼啸的风雪声。
最终,英国公沙哑开口,“陛下驾崩,国本未固,当务之急,是秘不发丧,稳定军心,速返京师。”
无人异议,这是唯一的、凶险万分的路。
我上前,取过那卷墨迹未干的遗诏,收入怀中,那“殉葬”二字,灼得我心口发烫。
“殿下,”我转向齐弼,他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死死盯着龙榻,“需得立刻派绝对心腹,昼夜兼程,将陛下驾崩的消息及遗诏,密报元王。”
他恍若未闻,直至英国公加重语气又唤了一声“殿下”,他才猛地回神,眼底是巨大的、未曾掩饰的痛楚与茫然。
“……好,”他声音干涩,“就这么做。”
信使悄无声息地没入风雪。我们四人则开始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陛下病重,需静养,一切军务由靖王与英国公暂代,百官不得扰驾。
大军拔营,沉默地向南行进。御辇周围戒备森严,偶有将领求见,皆被张文谨以“陛下刚服下药睡下”为由挡回,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当夜宿营,万籁俱寂。帐帘微动,齐弼闪身而入,带着一身寒气。
他屏退左右,直直看着我,眼底赤红,扑腾一声跪下。
我慌忙拉起他,“殿下,你要做甚?”
他单刀直入,“姮姐姐,我不能让母亲殉葬。”
我拨弄着炭火,火星噼啪一响。
“殿下,此刻知道遗诏内容的,不止你与我。英国公、张枢密,皆是忠直老臣,亦重纲常。若违先帝遗旨,殿下这皇位的正统性,顷刻间便会动摇,届时,恐生大乱。”
“我宁可不做这个皇帝……”他声音压抑却激烈,“我宁可带母亲远走天涯,也好过用她的命来换这张龙椅……”
我抬眼看他,少年眼中是纯粹的绝望与挣扎。像极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在命运巨轮前试图反抗的人。
“殿下,”我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这话,出了此帐,就忘掉。帝王之路,从不由己。您此刻的‘宁可’,换来的可能是万劫不复,包括宜华夫人的性命。”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喃喃道,像在问我,又像在问自己。
帐内只剩风雪呜咽。良久,我方缓缓道,“遗诏是死的,人……是活的。事有轻重缓急,需得一步步来。眼下最要紧的,是安然返京,顺利即位。余事……容后再议。”
他猛地抬头,看向我。我垂眸不语。
那眼神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孤注一掷的了然。他明白了我的暗示——眼下不能抗旨,但日后,或许可以“想办法”。
“我……知道了。”他声音低哑,不再看我,转身掀帘而出,身影迅速被风雪吞没。
我独坐帐中,良久,叹了口气。炭火渐熄,寒意侵骨。
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愈发诡异。齐弼变得异常沉默,只埋头处理军务,眼神却时常飘向远方,带着一丝决绝。英国公与张文谨则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