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接过,竟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去,对李澈道:“试试可合脚。”
李澈面上飞起淡淡霞色,却并未推拒,只将纤足微微向前伸出。杨炯一手极轻地托住她的足踝,另一手为她褪下旧履。
那足踝莹白如玉,落入他温热的掌心。
杨炯动作熟稔,将新袜套上,再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那双月白云纹绣鞋。
李澈一手扶着杨炯坚实的肩膀,微微借力,待鞋履穿好,她轻轻落地,裙裾微扬,在那铺着波斯绒毯的地上轻盈地转了个圈儿,抬头看向杨炯,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羞涩的雀跃:“如何?”
杨炯直起身,目光胶着在她足下,又缓缓上移至她出尘的面庞,笑意自眼底漾开,温声道:“很好。素雅洁净,步步生莲。”
这般说着,他随手又拿起方才换下的那双半旧绣鞋,用自己袖中的素帕拂了拂并不存在的微尘,递给旁边的侍女:“好生收着。”
这一幕,真真切切落在楚灵曜眼中。
那温柔托起的足踝,那专注系带的指尖,那赞许含笑的眼神,还有那自然而然的旧鞋拂拭。
每一下都像细小的芒刺,扎在她初初萌动便已无措的心尖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委屈直冲眼底鼻端,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墙壁上一幅繁复的百鸟朝凤鞋样,指尖几乎要掐进了掌心。
“灵曜?”杨炯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询问,“可有看中的?”
楚灵曜深吸一口气,用力眨掉眼中泛起的水光,蓦然转过身来,脸上已努力挂上惯常的娇俏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我……我看花了眼。不如……你帮我选一双吧?”
她声音微颤,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味道。
既然无法得到那独一份的情意,至少让他为自己挑选一双鞋,也算留个念想。
杨炯微微一怔,随即温和应允:“好。”
话音刚落,杨炯的目光便在琳琅鞋样和实物间逡巡,最终停在一双小巧玲珑的绣鞋上。
那鞋是极娇嫩的杏子黄软缎所制,鞋头圆润可爱,鞋帮不高,用略深一色的金橙丝线绣着几簇活泼泼的连翘花,花瓣饱满,花蕊以极细的金线点缀,枝叶舒展,充满了春日气息。
“这双如何?”杨炯拿起鞋,递给楚灵曜,“连翘迎春,颜色鲜亮活泼,绣工也精致,倒合你跳脱的性子。”
楚灵曜接过这双杏黄连翘鞋。鞋儿入手温软,绣工精湛,连翘花栩栩如生,确是好物。
她看着这明媚的颜色,活泼的花样,心头却一片冰凉。
这鞋,像极了他眼中的自己,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需要照顾,需要哄着,却永远不会是他目光流连、情意缱绻的对象。
“谢谢,我很喜欢。”楚灵曜低声回应,声音有些发闷。
刘三娘何等精明,立刻命人将两双新鞋并袜子用上好的锦盒装好奉上。
李澈性喜新物,当下便换上了那双月白云纹绣鞋,将旧鞋装入锦盒,提在手中,步履轻移,裙裾下新鞋若隐若现,更添几分清雅韵致。
楚灵曜却默默地将那装着杏黄连翘鞋的锦盒紧紧抱在怀中,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脚下依旧穿着来时那双半旧的粉缎绣鞋。
三人辞了刘三娘,出了凌波坊。
日头已然西斜,给长安城的飞檐画角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杨炯见楚灵曜一路沉默,怀抱锦盒,步履似有凝滞,不似往日欢快,便温声问道:“灵曜,可是不喜欢那鞋子?若不合心意,这便带你来换过便是。”
楚灵曜脚步一顿,抬起头,暮色中,她一双明眸直直看向杨炯,那里面翻涌着委屈、不甘,还有一丝豁出去的倔强。
她紧了紧怀中的锦盒,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鞋自然是极好的,你选的,怎会不好?”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李澈足下那双崭新的月白履,又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怀中紧抱的锦盒,唇边弯起一抹极淡、极涩的笑意:“只是!新鞋再好,终究磨脚。不比旧鞋,虽已半旧,却早已妥帖合脚,行远路、走崎岖,都不惧了。”
她忽抬起眼,目光清亮如洗,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哀伤,直刺杨炯心底:“你说是不是?既然知道新鞋磨脚,穿不长久,为何当初又要试它呢?”
这“试”字,她说得极轻,却似重锤,狠狠敲在杨炯心上。
杨炯身形微凝,看着眼前少女那双强忍泪意却执拗明亮的眼睛,心中了然她所指何物,亦明了那份初萌的情愫与此刻的伤痛。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澄澈:“灵曜,你说得对。新鞋纵然华美,初上脚时,却需磨合,甚至可能磨出血泡,疼痛难行。
但一双鞋是否合脚,能否行稳致远,不在其新与旧,而在是否真正契合一人的脚型与步态。
旧履跟随日久,早已与足形相融,行过千山万水,知冷知热,自然妥帖安稳,再无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