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的长夜里,思归睡在盛淅身边,两个人十指交握。
窗外传来落在梧桐叶上的雨声,盛少爷睡得很熟,呼吸平稳。
余思归能从呼吸判定这个人究竟睡没睡熟,正如她会在不同寻常的翻身声中惊醒,会安抚那个人至睡着为止一般。
喜欢一个人,不该是人生的全部。
思归闭了下眼睛,想起妈妈的一生。
柳敏的一生是由梧桐,未竟的梦与破碎的声响组成的。那年她仍青春年少,站在最高学府门口,与同侪们推杯换盏,许下改变世界的愿望;最终却在病榻上怅然地离开人间。
——而你会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思归怔怔地看着同桌宁静的睡颜。
我希望你的一生,由最美好的东西组成。
女孩子许下最初的愿望。
我希望你的一生是强大的,是能刺破这世界的心脏的;希望它是甜蜜的,是柔软的,是美好的。
——如我们学校春夜藤萝,最好是像高一那年窗外被夕阳点燃的大海。
“喜欢……是占有,”归归想起自己曾经有多想要他,就有多心碎,泪眼模糊地喃喃道
“能放开手的才是爱。”
「爱。」
妈妈离开后思归整理了她的遗物。
柳敏真的非常爱看杂书,身后在医院也留下了不少,其中有一本叫《刺鱼》,讲的是一个父亲带着得了白血病的年幼儿子独自生活,两人在世间相依为命,但在儿子找到适配的骨髓时,他自己确诊了肝癌。
于是他放了儿子离开。
「因为我爱他。」那个父亲说。
「因为我爱你。」妈妈说。
余思归在殡仪馆等追悼会时,边读边哭。
妈妈留下的那些书没有一本她读了不哭的,不论是笑话集还是小说,就像此时此刻——
——她牵着盛淅的手,哭得近乎撕裂。
思归握着他时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只希望他能幸福,生活顺遂;希望有一部分十八岁的思归可以永远地随着他离去,给予他永生不灭的祝福。
不是那个累赘的、总是要他跑这么远的余思归,而是那个爱他的。
那个愿意让他走的;那个全身心地,希望他能幸福的。
初恋,是“第一次去爱一个人”,而“爱”是交付自己的一切。
“……再见。”
思归哽咽着凑近他。
“少爷,这次总算说给你听了。”
恋爱不是人生的全部,所以我放你走-
——盛少爷在雨声中熟睡。
但思归任性地默认他听见了自己说再见,在黑夜里温驯甜蜜地蹭了蹭少爷的小臂。女孩子眼睫湿润,姿态柔软又顺从,像是一只被他终于驯服的小动物。
窗外是乌黑秋雨,雨滴落上梧桐叶,盛少爷浑然不觉,翻了个身,用刚被蹭过的胳膊,蛮横地把爱他的女孩子搂在了怀中-
……
其实,想告别从不是难事。
只是思归先前迷恋温暖,总是不舍得而已。
在他送余思归回校的路上,归归照常地和他相处,但是不经意地打探了一下他今天的火车班次的时间;知道了时间之后,余思归算着火车发动的时刻,估摸着他的列车已经驶出车站,给少爷发了她半夜写好的告别信。
他买的是中间只经停一站的复兴号,就算看到消息,想下车赶来,也来不及了。
发完消息后思归想了好一会儿,觉得删少爷好友会伤害到他的感情,同样的事情不能再做第二遍,尤其不愿意伤害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于是权衡了下,将手机关了机。
原来还有这种事,思归关机时,忽然好笑地意识到,当我把手机关上,和外界断联,在这世上,我就是孤家寡人了。
余思归望向远处的夕阳,蓦地回想起他们高一的那天。
那时,十班的文理还没分,他们仍坐在一处。
那天魏松的历史课上完恰好是这个时间,似乎也是这样灿烂的天光-
关了手机之后,的确什么都不用想。
余思归那个星期在高复班呆着,也偶尔会想想少爷在做什么,他的军训已经濒临尾声,马上就要开学——但觉得对自己这件事上,盛淅的确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的道别信写得非常诚恳,没有半点儿尖锐的言辞,只是列举了异地恋的一二三不可能,列举了自己有多糟糕脾气有多坏,又娇气又矫情又爱对人发脾气,真情实感地把自己骂了一遍——骂的时候归归中间词穷了一下。
——因为感觉自己明明很牛。
但是要让自己看上去一钱不值、不值得他喜欢,总是得继续骂……
于是思归没辙儿,只好把自己从小到大自收到的老师评语整合了拿来骂自己,并且劝说盛少爷在大学里找一个温柔体贴会疼他的漂亮女孩子,不要吊死在自己这棵坏脾气的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