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小筑”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灯,光线昏黄温暖,将室内简朴的陈设与两个并排放置的藤箱轮廓柔和地勾勒出来。行囊已彻底打点妥当,再无多余赘物。一只箱内是几套适合山南秋冬季的素色布衣、厚实披风、便于行走的软底鞋;另一只则装着一些南洋特产的精制药品、少量便于携带的金银锞子、几册公孙先生所赠的典籍摘要,以及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匣——里面是几件祭扫时可能用到的香烛等物。此外,便只有一个随身包袱,装着旅途中最紧要的物件。
东方墨与青鸾对坐灯下,正在做最后的检视。两人皆已换上明日启程的装束:东方墨一身靛蓝色细葛布直裰,外罩同色半旧披风,头发以寻常木簪束起,腰间悬着那枚刻有东方氏族徽的墨玉环,除此之外再无饰物,看上去便如一位家境尚可、气度儒雅的中年行商。青鸾则是一身藕荷色棉布裙裾,外罩深青色斗篷,长发绾成简单的妇人髻,插一支毫无纹饰的银簪,腰间悬着那枚云纹青玉佩,同样朴素无华。
“便是这些了。”东方墨合上藤箱的盖子,轻轻拍了拍,“六十七年归乡,行囊不过两箱一包,倒也轻省。”
青鸾拿起那个随身包袱,解开系带,里面除了两人的身份文牒(墨羽精心伪造,天衣无缝)、少量应急钱物、苏蕙给的药囊,还有两件格外小心包裹的物品。她轻轻展开,一件是一块色泽温润、雕琢着缠枝莲纹的羊脂白玉佩——那是她母亲长孙皇后留下的少数遗物之一,自幼佩戴,离宫时悄然带走。另一件,则是一卷薄如蝉翼、以秘法硝制的丝绢,上面以细如发丝的墨线,勾勒着巴州云岭至长安、洛阳的大致山川道路简图,并标注了数处极为隐秘的记号,其中一处,正是“云栖谷”。
“母亲留下的玉佩,我一直贴身戴着。”青鸾指尖抚过玉佩光滑的表面,眼中有着深切的怀念,“此次回去,到昭陵前,也该让它……再见见故土的风。”她又看向那卷丝绢地图,“这图,还是当年离开前,玄影根据族中旧闻与零星情报绘制的,不想竟真有用上的一日。”
东方墨的目光也落在地图上“云栖谷”那个小小的标记上,沉默片刻,才道:“谷中规矩,子弟外出历练,归期不定。然逾期一甲子未归者,需于宗祠禀明缘由,由族长与长老议定是否仍列名族谱。我这一走六十七年,虽有音讯,但也不祥知族中是何光景,父亲他老人家……”他父亲已过百岁高龄。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青鸾握住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既是族规,回去说明便是。无论结果如何,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至于父亲……”她顿了顿,“父亲自有天相。或许老当益壮。”
正说着,院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东方启与东方曦夫妇,带着几个孩子,踏着月色悄然到来。他们没有惊动仆役,自行推开虚掩的院门,走入小筑。
“父亲,母亲。”东方启依旧沉稳,手中提着一个不大的食盒,“曦儿做了些便于携带的干粮,是用南洋新麦掺了椰蓉烘制的饼子,耐放,顶饿。”东方曦则捧着一个更小的锦囊,递给青鸾:“娘,这是女儿前日去珍珠州,特意寻来的几颗‘定神珠’,据说佩在身上可宁心静气,山间行路或有用处。”她虽已为人母,且在军中任职,但在父母面前,仍是那个贴心的小女儿。
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孩子——东方启的一子一女(长子约十岁,次女七岁),以及东方曦的长子(十三岁)。孩子们显然已从父母口中知晓祖父母要远行,此刻都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又有些不舍地看着。
青鸾接过锦囊,拉过东方曦的手拍了拍,又看向儿子:“你们有心了。”她俯身,对几个孙辈温声道:“祖父祖母只是回很远的老家去看看,过些日子就回来。你们在家要听爹娘的话,好好进学。”
最大的孙子(东方曦之子)已经懂事,挺起小胸膛:“祖母放心,孙儿会看好弟弟妹妹,也会用功读书习武!”另外两个孩子也连忙点头。
东方墨看着眼前儿孙满堂的景象,眼中笑意温润。他离家时不过十九少年,归来已是曾祖辈的老人,家族在南洋开枝散叶,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归处”?他招手让长孙近前,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以红线穿起的铜钱,上面铸有模糊的“开元通宝”字样,轻轻放在孩子掌心:“这是祖父当年离家时带在身上的最后一枚铜钱。如今给你,见它如见祖父。在家要孝顺父母,爱护弟妹。”
孩子郑重接过,紧紧攥在手心,用力点头。
又闲话片刻,东方启知道父母明日需早起赶路,便领着妻儿告辞。东方曦落在最后,忍不住又抱了抱青鸾,才红着眼眶跟着兄嫂离去。小筑内重归宁静,只剩下海浪声与灯花的轻微噼啪声。
几乎在东方启一家离开的同时,一道几乎融于夜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檐下,是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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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公,殿下。”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隔着窗棂传来,“一切已备妥。寅时三刻,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