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想起上官的贪墨,想起同袍枉死。最终,他重重地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画了圈,仿佛不是选择,而是将半生的不甘与希望,都押注在这张纸上。
雨林州深处,一个刚通外界不到十年的土着寨子。
投票站设在寨中最大的榕树下。许多土着还是第一次穿上下发的、统一的棉布短衫,神情局促又新奇。他们大多不识字,语言也不通,翻译和公证员忙得满头大汗。
土着酋长“岩”第一个走上前。他指着选票上四个方块字旁边的简易图案(选举委员会为辅助不识字的选民设计:李恪旁是书卷和规尺,白范黎旁是稻穗和铁锤,沈文渊旁是船帆和海浪,苏月旁是药囊和手),又指指寨子外那条刚刚修通的、能走牛车的泥路,和苏月派来常驻的年轻医师,然后坚定地指了指苏月的图案。
公证员反复确认后,郑重圈选。岩酋长接过回执,学着汉人的样子,笨拙而认真地鞠了一躬。身后,寨民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然后依次上前。
盘州蒸汽城,入夜时分。
最后一班下工的工匠们,来不及换下沾满油污的工服,便匆匆跑向投票站。许多投票站原本计划酉时(下午五点)关闭,但看到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人群,选举委员会紧急决议:所有投票站,只要在亥时(晚上九点)前开始排队的选民,务必完成投票。
蒸汽城的投票站灯火通明。一个年轻工匠边排队,边和同伴激烈争论:“李丞相的法令确实好,但沈先生的海贸能带来更多活儿!”“可白首席的新机床马上要投产了,那才是咱们工匠的根本!”“你们忘了苏医师说的工伤保障了?那才是救命的东西!”
争论归争论,轮到他们时,每个人都安静下来,走进屏风,做出自己的选择。那是神圣的一刻。
五月廿七,亥时末,最后一处投票站关闭。
所有票箱在军队护卫、候选人观察员(或代表)、民众代表(抽签产生)的共同见证下,贴上封条,签字画押。随后,由特制的、配有护卫的马车或快船,运往各州首府的集中计票点。
计票在严格监督下连夜开始。每打开一个票箱,都需要三方代表同时在场,查验封条。唱票、计票、复核,分别在三个隔开的房间同步进行,互相校验。烛火、气灯通明,算盘声噼啪作响。
这一夜,华胥十一州无数人无眠。不是恐惧的等待,而是参与创造历史的激动。茶馆酒肆依旧开放,人们聚在一起,猜测结果,讨论得失,但无人质疑过程——那严谨到近乎繁琐的程序,给了所有人信心。
而在遥远的神都,同样是黑夜,却弥漫着截然不同的气息。
洛阳,陈延之的值房。
烛光下,他刚刚译出华胥方面关于投票顺利结束的简报。他看着那描述“七百二十万选民有序参与”“百岁老者含泪投票”“土着酋长认真抉择”的文字,再对比窗外这座死寂的、因宵禁而空无一人的都城,胸口一阵窒闷。
他提笔记录,笔尖沉重:“神龙元年五月廿七,华胥投票毕,万民安然。是夜,神都阴云蔽月,北门禁军驻地有异常马嘶,张易之弟张昌宗夜入迎仙宫未出。女皇今日清醒两个时辰,问及‘海外稻种’,闻内侍含糊应答,闭目良久,手握墨玉不语。风暴将至,此处无票,唯有刀兵。暗眼陈延之记。”
他写完,仔细加密封存。推开窗,夜风带着初夏的微燥,也带着宫城方向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那不是算盘声,是刀剑在鞘中不安的轻鸣。
两个世界,同一个月夜。
一边,人们在灯火下清点寄托着希望的纸片,每一张都代表一个自由的意志。
一边,人们在阴影中擦拭即将染血的刀锋,每一次打磨都预兆着一场权力的洗牌。
文明的岔路,在这个五月末的夜晚,延伸向愈发遥远的彼方。而那份始于江畔的“守护”之约,在千年时光的流转中,一面化为制度与选票的细流,滋润着南洋的沃土;一面凝结成孤寂榻前的冰凉墨玉,映照着一位女帝最后的清醒与苍凉。
长夜未央,黎明尚远。无论是南洋的晨光,还是神都的血色,都将在不久的将来,刺破这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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