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随着这口气吐出去。
然后,她松开了紧握玉佩的手,将它轻轻放在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一点温凉贴着肌肤。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恢复了几分昔日的锐利与决断,尽管那锐利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郑氏。”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外殿。
一直候在帘外的贴身女官郑氏立刻应声而入,垂手肃立:“大家。”
武曌没有看她,目光投向虚空,语速缓慢,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传朕口谕,令上官婉儿即刻草拟敕旨。”
郑氏心头一紧,屏息静听。
“魏元忠一案,经三司会审,证据多有未协,难以定其谋逆大罪。”武曌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然,魏元忠身为宰辅,不能谨言慎行,致生谤议;当殿掷笏,咆哮君前,失仪狂悖,亦有罪愆。着……即日罢免凤阁侍郎、同平章事等一切职事,贬为高要县尉,即日离京赴任,不得延误。”
郑氏飞快地在心中记下,不敢遗漏一字。
“司礼丞高戬、凤阁侍郎崔玄暐等,与此案牵连,行事亦有不当,着各贬为边州司马,即刻出京。”
“至于涉案作伪证之魏五、赵五郎等一干人等,着移交大理寺,严加审讯,依律从重惩处,以儆效尤!”
最后一句,武曌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郑氏心中震动,知道女皇这是要弃卒保车,甚至是要给张氏兄弟一个警告了。她连忙躬身:“奴婢记下了,这便去传婉儿娘子。”
“还有,”武曌叫住她,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措辞,“明日……召张易之、张昌宗来见朕。”
“是。”
郑氏退下后,寝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武曌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口那枚墨玉,贴着她的肌肤,似乎残留着一丝温度,又似乎比刚才更凉了。
她保住了魏元忠的性命,甚至没有给他定下“结党”、“大不敬”等可能遗祸无穷的罪名,只以“言语失察”、“御前失仪”这种相对较轻的过错将其远贬。这已是她在这困局中,所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公道”与“理性”的选择。既给了清流士人一个交代(尽管可能不够),也勉强维护了朝廷法度的颜面,更重要的是,没有让谋逆的污水真正泼到一位老臣身上,避免了可能引发更大动荡和后世诟病的冤狱。
但同时,她也保住了张氏兄弟。贬谪魏元忠,本身就是对他们诉求的部分满足,也维持了他们表面上的“胜利”和对其他朝臣的威慑。而严惩作伪证者,则是对他们的一次敲打,提醒他们不要太过分,朕的眼睛,还没有全瞎。
这是一种无奈的平衡,一种疲惫的妥协。或许,这就是衰老的帝王,在理想与现实、情感与理智、个人好恶与帝国利益之间,所能做到的极限。
武曌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埋入心底。那枚“灵犀”墨玉,被她重新握在掌心,然后,一点点、艰难地,摸索着那根深青色的旧丝绳,试图将它重新系回腕上。
手指依旧颤抖,系了几次都没成功。最终,她放弃了,只是将玉佩紧紧攥着,贴在心口,仿佛那是她与那个遥远的、尚未被权力完全异化的自己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
窗外的更漏,不知又滴答了几许。夜色,浓得化不开。而一个关于忠奸、关于权术、关于衰老与抉择的故事,终于在这一夜,画上了一个充满余韵、也为未来埋下更多伏笔的句点。只是不知这枚“灵犀”,是否真的能映照本心,还是终究如同这深宫的夜色,永远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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