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抖,语句断续,但关键内容倒是一个字没差,那种底层仆役偶然听到惊天秘密的恐惧模样,演得竟是惟妙惟肖。
接着是赵五郎。他毕竟曾是军伍中人,虽然同样恐惧,但比起魏五,多了一丝豁出去的狠厉。他跪在地上,声音嘶哑但清晰了许多:“陛下!小人赵五郎,曾在魏相麾下效力!某年某月,于军中(他报出一个时间地点),亲耳听得魏相与军中同僚某某某(他报出一个名字)议论,言道‘陛下年事已高,易被小人蒙蔽……太子仁弱,需忠直大臣辅佐,必要时,当效伊尹、霍光故事,以安天下!’小人当时听闻,心惊胆战,不敢声张,但此言如烙印在心,不敢或忘!魏相……确有不满陛下身边近臣,意欲行废立之心啊!”
两人的证词,细节详实,相互补充,又与张昌宗弹章所列罪状严丝合缝。殿中不少官员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一些原本对魏元忠抱有同情或怀疑此案者,此刻心中也不禁动摇起来——莫非,魏元忠真的……
“魏元忠!”武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痛了逆鳞的暴戾,“人证在此,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紫色的身影上。
魏元忠一直静静地听着,从张昌宗发难,到宣读弹章,再到两个“证人”涕泪交加的表演。他的脸色从最初的震惊、愤怒,渐渐变得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当武曌的质问如同惊雷般在殿中炸响时,他动了。
他没有跪,甚至没有更加躬身。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得如此之重,仿佛连殿中的金砖都震动了一下!他手中那柄象征着宰相身份的象牙笏板,被他高高举起,然后——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清脆的断裂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陛下——!!!”
魏元忠须发戟张,目眦欲裂,一声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咆哮,震得殿梁上的灰尘似乎都簌簌而下!他抬手指向张昌宗,又指向地上瘫软的魏五和赵五郎,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此皆构陷!此皆二张奸贼,罗织罪名,蓄意陷害老臣之毒计!”
他转向武曌,浑浊的老眼中迸发出灼人的光芒,那光芒里是无比的冤屈、愤懑,还有一丝对君王竟听信如此拙劣谗言的痛心:“陛下明鉴!魏五,乃臣府中逐出之败类,嗜赌成性,欠下巨债,其言何足为信?赵五郎,昔年因违军纪被臣依法惩处,革除军籍,自此怀恨在心,其言岂非挟怨报复?此二人,一为无赖赌徒,一为革除兵痞,分明是被二张收买威逼,在此作此诬告之辞!陛下岂能听信此等卑劣小人之言,而疑老臣数十年之忠心?!”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穿透力:“老臣自先帝时便效力朝廷,出镇边关,入掌中枢,历经三朝,不敢说功高盖世,但自问一颗忠心,可昭日月!于陛下,臣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二张兄弟,不过凭幸进之容,侍奉陛下左右,竟敢恃宠乱政,构陷大臣,颠倒黑白!今日若听任此等奸佞诬害忠良,则朝纲何在?法度何在?天下忠臣义士,岂不寒心?!”
他猛地又转向张昌宗,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厉声喝道:“张昌宗!尔等宵小,以声色娱上,已是罪过!如今竟敢咆哮朝堂,污蔑宰相,尔等眼中,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国法?!尔等才是真正祸乱朝纲、动摇国本之奸贼!老臣今日,即便血溅五步,也要在陛下面前,揭穿尔等之险恶用心!”
这一番话,如同疾风骤雨,又似金铁交鸣,将方才张昌宗营造出的“罪证确凿”的氛围冲击得七零八落。魏元忠那刚直不屈、视死如归的气概,那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的驳斥,让殿中许多官员不由得热血上涌,面露激赏之色。张柬之紧紧攥着拳头,姚崇眼中精光闪动,连一些中立或偏向张党的官员,也被魏元忠的气势所慑,暗暗心惊。
张昌宗没料到魏元忠的反击如此暴烈直接,一时被喝问得有些失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下意识地看向兄长张易之。
张易之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弟弟受窘,终于缓步上前。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武曌深深一礼,然后转向魏元忠,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阴冷的穿透力:“魏相何必动怒?若心中无鬼,何惧对质?此二人证词,时间、地点、人物、言语,皆清晰明白,相互印证。魏相空言‘构陷’,却拿不出反证,只以身份旧怨攻讦证人,莫非以为如此,便可掩饰自身不轨之实?陛下圣明烛照,岂是空言所能欺瞒?魏相咆哮御前,掷碎笏板,已是失仪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