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独自坐在一张紫檀木书案后。案上烛台燃着三支儿臂粗的牛油烛,火苗稳定明亮,将他俊美的侧脸映照得半明半暗。他未着华丽的丝纱袍服,只穿一件简单的素色深衣,头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此刻的他,褪去了在人前的温文媚态,眉宇间凝聚着一种专注到近乎冷酷的锐利。
案上铺着一张素笺,他手握狼毫,笔尖悬在纸上,却久久未落。他在思考,在推演,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在布局前审视整个棋盘。
“魏元忠……”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三朝老臣,出将入相,刚直敢言,在朝在军,皆有威望。动他,非同小可。”
他深知,构陷一个普通官员与构陷一位当朝宰相,所需的手段、证据、以及承受的反噬风险,完全不同。必须一击必中,且罪名要足够致命,足够触动陛下最敏感的神经。
笔尖终于落下,在素笺上写下几个关键词:“年高”、“太子”、“拥立”、“清君侧”。
他的思路逐渐清晰。陛下如今最忌讳什么?一是自身衰老被议论,二是权力交接出现问题,三是有人威胁到她自身的安危和对朝局的绝对控制。而魏元忠,身为宰相,与太子李显有正常的君臣之别(尽管李显形同废人,但名分仍在),与军中将领有旧谊,又素来对二张专权表示不满……
一个完整的罪名链条,在张易之心中迅速成型。
他起身,在密室中缓缓踱步。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吞没了他的脚步声。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挂满名家字画的墙壁上,那影子微微晃动,仿佛某种蛰伏的兽。
“罪名,不能是简单的贪渎或失职。那动不了他的根本,反而可能让陛下觉得我等小题大做。”他自言自语,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必须是谋逆,或接近谋逆的大罪。而且,要能牵连出一批人,形成‘结党’之势,如此方能起到最大的震慑效果。”
他回到案前,提笔疾书,一行行精心编织的罪状跃然纸上:
“一、私议圣上春秋已高,国本当定,屡与亲近之人言‘太子仁厚,当早正位东宫,以安天下之心’。此乃窥探圣意,动摇国本。
二、交通外将,其旧部遍布河北、陇右诸军,常有书信往来,内容多涉朝政人事,有勾结边军、遥相声援之嫌。
三、与司礼丞高戬、凤阁侍郎崔玄暐、乃至东宫属官等过从甚密,常于私邸聚会,非议朝政,尤其对陛下身边近臣(暗指张氏兄弟)多有不逊之词,谓‘佞幸惑主,当清君侧’。此乃结党营私,诽谤君上,意图不轨。
四、其府中仆役曾闻其酒后妄言‘若吾为霍光,当……’,语虽未尽,然其心可诛。”
写罢,他仔细审视。第一条直指武曌的衰老恐惧与权力交接敏感区;第二条利用魏元忠的军中背景,触动皇帝对武将勾结文臣的忌讳;第三条扩大打击面,将清流中坚一网打尽,并巧妙地将“清君侧”与他们对二张的不满挂钩;第四条则用暧昧的“霍光”典故(霍光曾行废立之事),进一步强化其“有不臣之心”的暗示。
罪名有了,接下来,便是“证据”。
张易之很清楚,这些罪名大多基于“言论”和“意图”,最难实证,也最易被驳斥。因此,他需要“证人”,需要那些能够“亲耳听到”、“亲眼看到”魏元忠“不轨言行”的人。这些人必须与魏元忠有切实关联,他们的证词才显得可信。
“魏府中人……军中旧部……”他沉吟着,脑海中飞速过滤着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信息。这些年,他们兄弟虽专注于固宠,但也并非全无准备。通过控制部分宫廷采买、工程营造等事务,他们暗中结交、收买、或掌握了大量中下层官吏、商贾乃至各家府邸仆役的隐私或把柄,编织成一张虽不严密却覆盖面颇广的信息与控制网络。
他唤来心腹管家张福——一个面容普通、眼神精明、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人。
“阿福,我让你留意魏相府中和其旧部中,可有合适人选,进展如何?”张易之声音平淡,仿佛在询问一件寻常家务。
张福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回郎君,确实找到几个。魏相治家虽严,但其府中一名专管外院采买的管事,名叫魏五,是魏相远房族亲,嗜赌,近来在城南‘千金窟’欠下巨额赌债,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其妻儿已被债主扣下。此人贪财怕死,可用。”
“哦?”张易之挑了挑眉,“赌债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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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本带利,超过五百贯。他一个管事,倾家荡产也还不上。”
“很好。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