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红烛高烧。
新房之内,龙凤喜烛的光晕柔和地洒满每一个角落,将大红的帐幔、锦被、以及案几上尚未撤去的合卺酒杯,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朦胧的色彩。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气、脂粉香,以及一种属于新房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息。
李如萱已卸去了沉重的翟衣与花钗博鬓,只着一身质地柔软的茜红色寝衣,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坐在梳妆台前,由陪嫁过来的心腹侍女阿芸轻轻梳理着。铜镜中映出她洗去浓妆后清丽依旧却难掩倦意的容颜,眼神依旧有些空茫,仿佛还未从白日那漫长而累人的礼仪中完全回过神来。
王同皎也换下了繁复的新郎礼服,穿着一身家常的玄色襕衫,静静立在窗边。他没有催促,只是借着烛光,细细打量着这间属于他们的新房,以及镜中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少女背影。心中的激荡尚未平复,除了新婚的喜悦,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丈夫”与“半子”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阿芸为郡主通好发,识趣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室内顿时只剩下他们二人。寂静陡然放大,唯有烛芯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清晰可闻。
李如萱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寝衣柔软的布料。她感到一阵没来的紧张与羞怯,白日里被礼仪和众人目光支撑着的镇定,此刻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真实的慌乱。
王同皎转过身,走到她身后。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从镜中,与她略显慌乱的眸光对上。
“郡主……”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日……累了吧?”
李如萱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头干涩。
王同皎拿起梳妆台上另一把玉梳,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握起她一缕柔顺的青丝,动作生疏却极尽小心地梳理起来。这个举动超越了常规礼仪,带着一种笨拙的亲昵。
“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他低声说着,仿佛在对自己,也对她宣告,“我知你心中……或许还有许多不安。宫中之事,我亦有所耳闻。”他顿了顿,梳理的动作停下,从镜中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王同皎虽只是一介武夫,位卑言轻,但既娶你为妻,便此生定当竭尽全力,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受惊扰,不让你……再经历失去至亲之苦。”
他的话语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直白,但字字句句都透着军人特有的质朴与铿锵,以及那份白日里在葛福顺、李多祚面前也曾表露过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如萱听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兄姐惨死的画面、母亲强撑的疲惫、父亲空洞的眼神、东宫压抑的气氛……两年来的恐惧、孤独、无助,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尽管这个港湾同样身处漩涡边缘,前途未卜。
她转过身,抬起头,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私密的空间里,认真地看向自己的新婚夫婿。烛光在他英挺的眉眼间跳跃,那双眼睛明亮而真诚,没有虚伪的奉承,没有贪婪的觊觎,只有坦荡的怜惜与承诺。
“将军……”她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妾身……妾身往后,便托付给将军了。”
这一声“托付”,不再是礼制上的套话,而是发自肺腑的依赖与期许。
王同皎心头一热,放下玉梳,蹲下身,与她平视,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叫我同皎便好。我们已是夫妻,不必如此生分。”他感受到她指尖的轻颤,握得更紧了些,“往事已矣,来日方长。我或许给不了你滔天富贵,但必许你一世安稳。东宫……亦是你的娘家,我的责任。岳母大人不易,太子殿下……我也会尽力看顾。”
李如萱的泪水终于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积压太久后骤然释放的复杂情绪。她用力点了点头,反手也握紧了他的手,仿佛抓住了黑暗中唯一可靠的光亮。
这一刻,政治联姻的冰冷外壳下,两颗年轻而真挚的心,在红烛摇曳中悄然靠近,萌发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微弱却真实的情愫与羁绊。
王同皎抬手,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梳妆台,看到了那面母亲(韦氏)特意提及的、作为嫁妆的卷草纹铜镜。镜身古朴,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他并未多想,只当是寻常器物。而那镜钮之中,韦氏精心准备的、更为敏感与关键的密信,正悄然沉睡,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被启用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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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东宫密室
烛火如豆,将韦氏孤寂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白日里强撑的从容与得体早已消失无踪,她独自坐在方几后,面前摊开着一卷空白的纸笺,手中握着的笔,却久久未曾落下。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白日里震天的鼓乐与喧哗,眼前晃动着女儿盛装却苍白的容颜,以及王同皎那看似真挚坚定的目光。婚礼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