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寅时初刻,修文坊王氏宅邸便已灯火通明,人声隐动。
王同皎几乎一夜未眠。他换上早已熏香备好的新郎礼服——玄色缯衣纁裳,头戴进贤冠,腰佩玉带,脚踏乌皮靴。铜镜中的青年将领,眉目英挺,面容因激动与些许睡眠不足而微微泛红,但眼神明亮坚定,气宇轩昂。叔父王仁佑亲自为他整理衣冠,拍去并不存在的微尘,眼中满是欣慰与期许,低声叮嘱:“皎儿,今日之后,你便是天家女婿,亦是东宫半子。一言一行,关乎王家与东宫颜面,更关乎你之前程。谨言慎行,莫失仪,亦莫失了我王氏儿郎的风骨。”
“侄儿明白。”王同皎郑重颔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中翻涌的复杂心绪——喜悦、紧张、责任,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即将开启的人生新篇章的憧憬。
卯时正,吉时已到。王府中门洞开,鼓乐齐鸣。王同皎翻身上马,率领着由左骁卫精锐装扮而成的仪仗亲兵,以及礼部、宗正寺安排的庞大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修文坊,向着皇城东宫方向迤逦而行。
旭日初升,金色的阳光洒满神都的街巷。迎亲队伍旌旗招展,鼓乐喧天,甲胄鲜明的卫兵手持戟槊开道,其后是捧着大雁、束帛等“奠雁”礼物的执事,再后是装饰华美的厌翟车与众多随从。道路两旁,早已被金吾卫净街清道,但远处坊墙之后,依旧挤满了翘首观望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争睹这难得一见的皇家嫁女盛况。
“看那新郎官,好生英武!”
“王家郎君真是好福气,尚了天家郡主!”
“听说郡主去岁没了兄姐,也是可怜人……”
“再可怜也是天潢贵胄,这场面,啧啧……”
嘈杂的人声与喜庆的乐声交织,回荡在初夏清晨的空气中。王同皎端坐马上,目不斜视,身姿挺拔如松,唯有紧握缰绳的指节微微发白,透露出他内心的并不平静。队伍途经数条主要街巷,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修业坊的核心区域,但仍在某个路口,与一队看似寻常、实则目光机警的巡街武侯擦肩而过。那些武侯的服色,隐约带着北门禁军的标记。
东宫,晨曦微露
东宫内的气氛,与王府的喜庆外露截然不同,显得更加肃穆而紧绷。
李如萱寅时便被唤醒,由尚服局的女官与东宫有经验的年长宫人服侍,开始了漫长而繁复的梳妆程序。沐浴、更衣、梳头、戴冠、敷粉、描眉、点唇……每一个步骤都严格遵循礼制。当她最终穿上那身厚重的青缯翟衣,戴上沉甸甸的九树花钗博鬓时,铜镜中的少女已然被华服珠宝包裹,容颜精致如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茫,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韦氏一直陪在一旁。她今日也穿上了正式的太子妃冠服,面色沉静,唯有眼角细微的颤动和过于用力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她亲自为女儿正了正博鬓上的点翠,低声道:“如萱,抬起头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亦是天家体面所在。无论心中如何,面上需得撑住。”
李如萱依言微微抬首,看向母亲。韦氏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与决绝,像一根细针,刺入她迷茫的心湖,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她轻轻点了点头,努力挺直了脊背。
前殿,太子李显穿着太子衮冕,木然地坐在主位,对于宫人关于仪程的提醒,只是“嗯”、“啊”地应着,目光依旧涣散,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辰时二刻,迎亲队伍抵达东宫门外。
依礼行“奠雁”之仪。王同皎于宫门外,面向东宫方向,将一对活雁(象征阴阳和顺、忠贞不渝)献给代表东宫的礼官。仪式庄重简洁。
随后,王同皎被引入东宫正殿前的庭院。李如萱由两名命妇引导,在宫人簇拥下,自内殿缓缓步出。她以纨扇遮面,步态端庄,翟衣下摆迤逦于地,环佩轻响。
这是王同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如此近的距离看到盛装的新娘。尽管面容被扇遮掩,但那窈窕的身姿、华贵的仪态,以及扇后隐约的轮廓,已让他心跳加速。他依礼揖让,进行“却扇”前的仪式性问答。
礼官高唱:“新妇子,催出来!”
命妇代答:“窈窕出兰闺,步步发阳台。刺史千金重,终须让镜台。”
问答毕,李如萱缓缓放下纨扇。
刹那间,王同皎只觉得周遭的一切声音、色彩都模糊褪去,唯有眼前这张在精致妆容与华冠映衬下、清丽绝伦却笼着轻愁的容颜,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底。他见过她池畔哀伤的模样,见过她花园中惊慌的一瞥,却从未见过如此盛装下,美得令人心折又心怜的她。他几乎要屏住呼吸,连忙依礼再拜,心中那保护与珍惜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韦氏在一旁看着,目光在王同皎瞬间失神又迅速克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辨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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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拜别父母。李如萱与王同皎向李显和韦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