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向初夏过渡的时节,神都的气温一日暖过一日。宫墙内外的牡丹花期已近尾声,残红零落,唯有御苑深处几株晚开的“青龙卧墨池”与“姚黄”尚在奋力绽放最后的雍容。空气里浮动着花草的馥郁,却也隐隐夹杂着暑气将至的微燥。
随着婚期迫近,无论是东宫、王氏宅邸,还是礼部衙门、内侍省下辖的诸般作坊,都进入了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状态。明面上的喜气日益浓厚,而水面之下的波澜,亦随之起伏。
东宫,郡主闺阁
午后的阳光透过茜纱窗,将室内映照得一片柔和明亮。李如萱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摊开着一幅幅精美的衣料样本与首饰图样。两名内侍省派来的资深尚服局女官,正躬身向她展示着大婚礼服的最终定稿与部分已制成的配饰。
翟衣以青缯为底,上用金线、五彩丝绣出精致的翟鸟纹样,雍容华贵;配套的花钗礼衣则更为繁复,钗钿累累,珠玉生辉。旁边的紫檀木托盘里,放着九树花钗、博鬓、珥珰、瑜玉、革带……每一样都严格按照亲王郡主下嫁的礼制打造,虽依诏“勿过奢靡”,但皇家气派依旧展露无遗。
李如萱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翟衣冰凉的缎面。触感顺滑,纹路精细。铜镜中,映出她清丽却苍白的容颜。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只是那双眸子里,少了新嫁娘应有的羞涩与喜悦,更多的是茫然与一层挥之不去的轻愁。她看着镜中那个即将穿上这身华服、告别熟悉的宫阙、踏入未知命运的自己,心中五味杂陈。
兄长重润温润的笑容,姐姐仙蕙清脆的笑语,仿佛还在昨日,却已天人永隔。母亲韦氏这两年来迅速衰老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父亲李显日益空洞的眼神……这座东宫,承载了太多惨痛与压抑。出嫁,是逃离?还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或许同样复杂的天地?
“郡主,您看这博鬓上的点翠,可还合意?”一位女官轻声询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如萱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甚好,有劳两位尚宫。”
女官们又展示了配套的鞋履、纨扇、熏囊等物,一一禀明规制与寓意。李如萱只是静静听着,点头应允,心思却早已飘远。
晚膳后,韦氏来到了女儿闺房。她挥手屏退左右,室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烛光下,韦氏拉着女儿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眼中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怜爱,有不舍,更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决绝。
“如萱,”韦氏的声音比平日更加柔和,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再过几日,你便要出阁了。母亲……有些话,需叮嘱你。”
李如萱抬眸,望着母亲:“母亲请讲。”
“王同皎此人,母亲与陛下都细细查访过,品性耿直,重情守诺,是个可以托付的。”韦氏缓缓道,“你嫁过去,便是王家的媳妇,要恪守妇道,孝敬翁姑,和睦亲族。但你要记住,你更是天家的郡主,是我李家的女儿。”
她握住女儿的手紧了紧:“这世道,人心叵测,尤以这神都之中为甚。你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母亲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一世。往后,王同皎便是你最亲近的倚仗。你要信任他,依赖他,但也要……懂得如何帮助他,提醒他。”
李如萱听得有些懵懂,眼中疑惑更深:“帮助他?提醒他?”
韦氏从袖中取出一个看似普通的鎏金花卉纹银香囊,只有核桃大小,做工精致,散发着淡淡的兰麝香气。“这个香囊,你随身带着。”她将香囊放入女儿掌心,“里面除了安神的香料,母亲还放了一张折叠起来的、写有一些人名的素笺。这些人,或是你父亲当年的旧属,或是一些家风清正、与王家有旧的朝臣女眷。将来你若在王家或神都遇到难处,或王同皎在朝中、军中需要打探消息、疏通关节,这些人……或许能帮上一二。”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耳语:“香囊底部有个极小的暗格,用指甲从这里……对,轻轻一拨就能打开。里面的东西,非到万不得已,不要示人。更不要……轻易让王同皎知晓。明白吗?”
李如萱握着那尚带母亲体温的香囊,感觉它仿佛有千钧重。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那层茫然之上,又添了一份沉重与隐隐的不安。母亲的话,似乎不仅仅是在交代人情往来……
韦氏看着女儿懵懂而顺从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但立刻被更坚硬的意志覆盖。她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语气恢复了些许常态:“好了,莫要多想。母亲只是希望你往后路走得顺遂些。来,再看看你的嫁妆单子。”
厚厚的嫁妆清单展开,田庄、店铺、金银器皿、绸缎皮货、古籍字画、奴仆名册……琳琅满目,虽依制有所减省,但依旧丰厚得令人咋舌。这是天家对郡主、也是对东宫表面上的体面与补偿。
而在清单末尾,一些不起眼的器物备注里,夹杂着几行看似寻常的描述:“紫檀嵌螺钿首饰盒一对,内衬夹层以软缎覆之”;“卷草纹铜镜一架,镜钮内中空”;“青玉笔山一座,底座微有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