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墙上的气窗,在密室干燥的地面投下几道狭长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韦氏端坐在那张熟悉的硬木方几后,面前摊开着数卷文书——有礼部送来的婚礼流程草案,内侍省呈报的妆奁清单,王家递来的聘礼详目,以及一些看似无关的、关于禁军近期人事调动与神都粮价波动的简报。
她的面容依旧清瘦,眼角细密的皱纹记录着两年来的煎熬与风霜,但那双眼睛,在密室的昏暗中却亮得惊人,没有丝毫萎靡,只有一种被仇恨与责任淬炼出的、钢铁般的冷澈与专注。
老宫人韦贞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将一个不起眼的青布小包放在几上,低声道:“娘娘,王家那边刚送来的。是王仁佑大人亲自交给宋媪,言是蜀中新得的几样绣样,给郡主参详嫁衣纹饰。”
韦氏点点头,并不急于打开那青布包,而是先问道:“宫中那边,对吉日可有什么议论?”
“回娘娘,上官才人那边递过话来,说陛下已用印,礼部与宗正寺正紧锣密鼓筹备。宫中几位老太妃处也按例送了消息,皆回说届时会遣人送贺仪。张府……”韦贞顿了顿,“张府那边暂无动静,只是昨日张昌宗在御前伺候时,似乎随口问了句郡主婚期,陛下答了,他便笑说‘倒是桩喜事’,未再多言。”
“随口问了句……”韦氏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倒是‘关心’得很。”她不再多问,伸手解开青布包。里面果然是几幅精致的蜀绣花样,但在最底层,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素笺悄然滑出。韦氏展开,上面是王仁佑端正而略显拘谨的字迹,寥寥数语,禀报家中已按“十九日吉期”加紧准备,聘礼最终清单附后,并询问“宫中礼仪可有需特别留意之处,或府中有何需配合事宜”。
这是明面上的“亲家沟通”。韦氏将素笺放在一边,又从自己袖中取出另一张以特殊药水处理过的、看似空白的纸笺,用指尖蘸了少许几上砚台中残余的清水,轻轻涂抹。字迹渐渐显现,是王仁佑用另一种更隐晦的措辞,提到的几件事:王同皎近期在军中与几位同僚(名姓以代号指代)往来增多,其中某位(指葛福顺)曾酒后吐露对“幸进之辈干扰法度”的不满;王家通过旧日关系,与某几位朝中名声尚可的官员(亦用代号)恢复了年节问候;最后一句是:“皎儿近日心绪既喜且重,深觉责任,对东宫境遇……颇多感慨。”
看到最后一句,韦氏眼中光芒微闪。她将这张密笺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提笔,在一张普通信笺上,以商议婚仪细节的口吻,写了几句关于“亲迎”当日仪仗护卫路线、需与左骁卫协调的“正事”,又在末尾看似随意地添上一笔:“妾知将军军务繁忙,然婚姻大事,关涉天家体面,尤需谨慎。妾与太子,近日偶感风寒,太子尤为畏寒,东宫诸事,妾勉力支撑,唯愿婚事顺遂,如萱得托良人,余愿足矣。些许琐务,烦请将军费心。”
写罢,她将信笺装入信封,用寻常火漆封好,交给韦贞:“依旧通过宋媪,交还王家。告诉王仁佑,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韦贞接过,贴身藏好,躬身退下。
韦氏独自留在密室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几面。王同皎的“颇多感慨”,正是她想要的。同情,是拉近距离、植入责任感的开始。而让他“费心”的琐务,自然不止是仪仗路线那么简单。
---
数日后,东宫偏厅
王同皎依“礼”前来,与东宫属官及礼部派来的官员,一同商议“亲迎”当日,迎亲队伍自东宫至王氏府邸的具体路线、仪仗排列、沿途净街与护卫安排等事宜。他今日未着甲胄,穿了一身石青色常服,衬得身姿挺拔,眉宇间既有即将成婚的喜气,又带着属官议事时的认真与沉稳。
细节商定后,属官与礼部官员告退。韦氏方才“恰好”处理完一些“宫务”,来到偏厅。
“王将军辛苦了。”韦氏示意王同皎不必多礼,自己在主位坐下,面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温和,“这些繁琐仪程,劳你亲自跑一趟。”
“太子妃言重了,此乃末将分内之事。”王同皎恭敬答道,目光掠过韦氏略显憔悴却强打精神的面容,心中那丝因韦氏信中提及“太子畏寒”、“勉力支撑”而生的怜悯,又加深了几分。
韦氏叹了口气,挥手屏退左右侍立的宫人,只留韦贞在门口守着。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将军即将成为我东宫佳婿,有些话,妾身也不避讳了。”韦氏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无奈,“太子自去岁……之后,身子与精神便一直不大好,畏寒惧风,时常恍惚。宫中御医看了,也只说是‘忧思过甚,需静养’。这东宫里里外外,如今多是妾身强撑着。幸得陛下垂怜,允了如萱这门婚事,又得将军这般人才……妾身这心里,才算有了些着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却又强行忍住,勉强笑了笑:“瞧我,说这些做什么。今日请将军留下,一是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