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青铜灯盏中不安地跳动,将韦氏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那影子随着火光晃动,时而膨胀如巨兽,时而收缩如困兽。
她独自坐在密室内一张硬木扶手椅上,面前摊开着一份誊抄的朝会纪要——这是她通过隐秘渠道,花了大价钱从宫中某个不起眼的录事手中购得的。字迹工整,记录详尽,甚至包括了女皇问话时的语气停顿,以及某些官员奏对时的细微神态。
她的手指缓缓划过“陛下责工部耗资虚浮”、“陛下问陇右春播详情”等字句,指尖冰凉。
婆母的身体,竟然真的好转了。
这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毕竟,武曌是她的婆母,是大周的天子,是东宫名义上最坚实的靠山。天子康健,朝局稳定,于国于家皆是幸事。
但韦氏的心中,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复杂的情绪翻涌搅动,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冰冷的焦虑与不甘。
她恨张氏兄弟,恨之入骨。是那两个面首的构陷,夺走了她唯一的儿子李重润,夺走了女儿仙蕙,让她的丈夫李显彻底崩溃,形同行尸走肉。这血海深仇,日日夜夜在她心中焚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也一并燃尽。她与太平公主秘密联络,小心翼翼编织反张网络,所求无非两件事:报仇,以及为东宫、为自己搏一个不再仰人鼻息、朝不保夕的未来。
前几个月,武曌病重,深居简出,朝政几乎被张氏兄弟把持。那固然是危机,却也是机会——当秩序松动时,暗中的手脚才容易施展。她与太平公主的联络得以建立,对部分朝臣的试探得以进行,甚至冒险接触了北门禁军的中层将领。虽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至少,她感觉自己在向着目标缓慢挪动。
而现在,武曌重新坐回了含元殿的御座,亲自过问钱粮细务,敲打擅权的臣子(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甚至隐隐压制了张氏兄弟在朝堂上的发言。张党必然收敛,朝中气氛也会随之紧绷。
这意味着一件事:她之前那种在混乱中悄悄布局的“窗口期”,正在迅速缩小。
“阿武……”韦氏低声念出这个只有最亲近宫人才敢私下使用的称呼,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敬畏,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你倒是顽强。”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重润被赐死前,最后一次来东宫请安时的模样。青年穿着皇太孙的常服,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李家人特有的温润,又因母亲的教导而多了几分谨慎持重。他恭敬地向她和李显行礼,低声说:“母亲放心,儿臣会小心行事,绝不再议论张氏兄弟之事。”
那时她以为,只要儿子足够谨慎,就能避开灾祸。
可她错了。在这座宫廷里,当有人想要你死时,谨慎本身就是罪证。
再睁开眼时,韦氏的眼中已没有丝毫软弱,只剩下钢铁般的意志。她轻轻折起那份朝会纪要,放入身旁一个带锁的紫檀小匣中。里面已经存放了数份类似的文书,还有几封太平公主府崔先生通过宋媪转来的、措辞极其隐晦的回信。
婆母理政,张党收敛,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于张党的嚣张气焰暂时被压制,她们的行动压力会小一些。坏在于,婆母重新掌握权柄,意味着任何“非常手段”的成功率都会大大降低,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停。”韦氏对自己说。仇恨的火焰一旦点燃,就无法轻易熄灭。但方法必须调整。
她起身,走到密室另一侧的书案前,研墨铺纸,提笔书写。字迹端正,却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这封信是写给太平公主府崔先生的,将通过韦贞-宋媪的渠道传递。信中不会提及任何具体谋划,只以关心朝局、忧心圣体的口吻,交换对近日陛下理政的看法,并委婉询问“近日坊间似有传闻,张府夜宴骤减,往来车马稀疏,不知公主殿下可有所闻?”。这是一种试探,试探太平公主在局势变化后的态度是否依旧,也是暗示自己这边会继续谨慎行事,寻求共识。
她写得很慢,每一句都反复斟酌,确保即使信件落入他人之手,也抓不住任何把柄。写完后,她将信纸在烛火上轻轻烘干,折好,用特制的火漆封口,印上私章——那印章的纹样极为普通,即使被看到也无法追查。
做完这一切,她唤来心腹宫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宫人领命,将信贴身藏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道入口。
韦氏重新坐回椅中,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
她在等待。等待太平公主的回音,等待朝局的下一步变化,等待……下一个机会。
仇恨可以忍耐,但绝不会遗忘。
公主府·水榭
太平公主斜倚在水榭临窗的美人靠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环。窗外是初夏的荷塘,新叶初展,偶有锦鲤跃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崔先生垂手侍立在三步之外,声音平稳地汇报着今日收集到的各方消息。
“……含元殿朝会详情便是如此。陛下确能问政,但气力不济,散朝时需两人搀扶。张易之、张昌宗全程未发一言,陛下亦未侧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