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讲经堂,而是那烂陀寺最核心的密殿之一——天文与数理学院!那风筝电厂的秩序能量波动,正源自星盘基座深处镶嵌着的几块不起眼的、闪烁着温润玉质光泽的灰色石板!与敦煌画师使用的画布、库车的“耶婆瑟鸡”第五弦,材质如出一辙!它们被巧妙地融入了这个巨大的星盘,作为稳定和增强其计算能力的核心部件!
此刻,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参与者只有寥寥十几人,但气氛却异常凝重。主辩者是一位身披金色镶边袈裟、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僧(戒贤法师,Silabhadra)。他端坐在主位,渊渟岳峙。他的对面,是一位身材高大、肤色黝黑、穿着简朴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来自南天竺的般若毱多,Praj?āgupta)。周围坐着几位同样德高望重的长老和少数几位被特许进入的杰出学僧(无一例外,都是高种姓出身)。
他们使用的语言是极其纯正的梵语,音节精准,韵律优美,如同吟唱。辩论的主题,正是大乘佛教的核心难题之一——轮回的主体(“补特伽罗”,Pudgala)。
“一切法无我!”戒贤法师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如同洪钟,在圆形大厅内回荡。“五蕴(色、受、想、行、识)和合,假名众生。刹那生灭,无有常恒主宰之‘我’。轮回流转,唯业力相续,如瀑流相续,非有实我从前世移转后世。若执有实我,即堕‘常见’,违‘缘起性空’根本义!”他的论证引经据典(《中论》、《般若经》),逻辑严密,气势恢宏。
对面的般若毱多并未被气势压倒。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法师所言‘无我’,深契空义。然,若无实有轮回之主体,则前世造业,后世受报,其业力依何而系?受报者谁?若无承负业报之‘补特伽罗’,则因果律如何安立?善恶之报岂非虚设?此堕‘断见’之险!依我部所宗,当许有一微细难言、非断非常之‘胜义补特伽罗’,非即五蕴,亦不离五蕴,为业果相续所依!”他引用的则是《阿毗达磨》等论典,试图在“无我”与业报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双方你来我往,引经据典,逻辑推演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每一个概念都被反复锤炼,每一个推论都被严格检视。梵语的精妙与佛理的深邃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旁听的学僧们屏息凝神,眼神中充满了对智慧的渴求与敬畏。
司通潜藏在穹顶一根巨大横梁的阴影里,金色的瞳孔注视着下方这场人类智慧顶峰的碰撞。它虽不通梵语,但那激烈交锋的思维火花,那严谨的逻辑链条,那对宇宙人生根本问题的执着探索,让它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与它曾经历过的力量对抗截然不同,这是一种纯粹精神的、追求终极真理的壮丽航程。
然而,就在这场巅峰论辩进行到最精微、最紧张的时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这完美的智慧图景。
一位坐在后排旁听的、年轻俊秀的婆罗门种姓学僧(从他额头上清晰的“圣线”标记可以看出),似乎被这高强度的思辨所耗,感到有些口渴。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侧过头,对着侍立在石台阴影处、一个穿着最低等仆役服饰、低垂着头、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少年(额头没有任何种姓标记,但卑微的姿态表明其极可能是首陀罗甚至贱民出身),用极其随意的、如同吩咐一件物品般的语气,低声吩咐了一句梵语。
那少年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他如同受惊的兔子,动作却异常麻利,悄无声息地退出大厅。片刻后,他端着一个打磨光滑的铜盘回来了,盘上放着一只用完整金盏花苞做成的精致水杯,里面盛着清澈的、带着凉意的净水。
少年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婆罗门学僧身边,膝盖微曲,将铜盘高高举过头顶,如同供奉神明,姿势卑微到了尘埃里。他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影子落在学僧身上。
婆罗门学僧看也没看那少年一眼,随手拿起金盏花杯,姿态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随即又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戒贤法师与般若毱多那关于“无我”与“轮回主体”的精妙辩论中,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司通的目光,却死死定格在那个卑微举着铜盘的少年身上。少年低垂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滑落,浸湿了破旧的衣领。他维持着那个卑微到极致的姿势,如同大厅里一件沉默的、无生命的家具。
戒贤法师那洪亮的声音还在回荡:“…是故,当知诸法无我,如梦幻泡影…”
般若毱多凝重的反驳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