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极其恶毒,直指步骘通敌。
步骘脸色一沉,眼中怒色闪过,但旋即压下,沉声道:“老臣一片赤心,可昭日月!太傅若疑老臣,可夺我相印!然迁都之议,祸国殃民,老臣誓死不敢附议!”
“你——!”孙峻勃然大怒,手按剑柄。
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报——!!!”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尘土、甲胄染血的军校连滚爬入殿中,声音凄厉:“太傅!丞相!各位大人!江陵……江陵急报!陆抗将军……陆抗将军昨夜遣死士突围送出消息,蜀军攻城甚急,配重巨炮日夜轰击,城墙多处崩坏,城中伤亡惨重,粮草将尽,恐……恐支撑不了十日了!陆将军泣血恳求速发援兵!!!”
“嗡——”
殿内彻底乱了。
江陵也要完了?
十日?就算现在发兵,也根本来不及!
最后一丝侥幸,被这封血书彻底碾碎。
孙峻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他不再看步骘,也不再看任何大臣,猛地转身,对着御前侍卫统领嘶吼:“传我令!即刻封锁四门,全城戒严!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点齐宫中宿卫、武库亲军,随时待命!”
“中书省、尚书台,立刻草拟迁都诏令!收拾宫中紧要文书、印玺、珍宝!”
“快!!!”
他状若疯虎,命令一道接一道。
步骘看着孙峻仓皇失措的样子,又看了看御座上瑟瑟发抖、如同傀儡的小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悲哀和决绝。
他不再争辩,默默退回班列,垂下眼睑,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但宽大袍袖下的手,却悄然握紧。
迁都?
孙峻想逃。
可他步骘,以及他身后那些根植于江东土地上的家族,逃无可逃。
殿议在一片混乱和绝望中草草结束。
孙峻根本不等正式诏令,已经开始强行命令心腹兵马控制宫城和各处要害,搜刮府库,准备车驾船只,一派末日逃亡的景象。
消息无法完全封锁,建业城内更加恐慌。开始有军士丢弃岗哨逃亡,有百姓拖家带口试图出城,却被孙峻的兵马粗暴拦回,冲突时有发生,哭喊声、呵斥声、打斗声,在往日繁华的街巷中响起。
入夜,丞相府。
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
步骘独自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幅江东地图。烛火跳跃,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进。”
门被推开,闪入两人。一人年约五旬,面容儒雅,是顾雍之子、侍中顾谭;另一人稍显年轻,神色精悍,是卫将军、左护军全琮之子全怿。
两人皆是江东大族年轻一代的翘楚,也是步骘暗中联络、对孙峻专权早有不满的核心人物。
“丞相。”两人行礼,面色凝重。
“坐。”步骘示意,声音低沉,“外面情形如何?”
顾谭忧心忡忡:“孙峻已完全掌控宫城和石头城,正在强征船只、车马、民夫,看架势,最迟后日就要挟持陛下东走。城中兵马,除其本部亲信,余者皆惶惑不安,军心涣散。”
全怿补充,语气带着压抑的愤怒:“其部下在城中肆意抢掠富户,以为‘筹备军资’,实则中饱私囊,怨声载道。已有数位朝官私下询问,孙峻是否真要弃城?”
步骘手指敲击着地图上的“建业”,缓缓道:“他岂止要弃城?他是要弃这江东基业,弃我江东万千子民!”
他抬起头,眼中精光闪动:“孙仲谋(孙权)英雄一世,创下这六郡八十一州基业,岂能断送于此等竖子之手?他孙峻可以逃,逃到吴郡,逃到会稽,甚至逃到海上!但我们呢?我们的宗族、田宅、子弟,都在这里!蜀军若至,孙峻一走了之,我等便是替罪羔羊,便是刀下鱼肉!”
顾谭和全怿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决然。
“丞相,您就说吧,我们该怎么做?”全怿年轻气盛,握紧了拳头,“总不能真让孙峻把这建业,把这陛下,就这么糟蹋了!”
步骘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孙峻倒行逆施,已失尽人心。迁都之议,更是自绝于江东。此等国贼,已不配辅佐陛下,统领江东。”
他目光扫过两人:“我要你们,立刻秘密联络可信的将领、官员,尤其是掌握部分城防、水寨兵权,又对孙峻不满者。名单在此。”
他推过一张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人名和职务。
“记住,要快,要隐秘。孙峻多疑,耳目众多。”
“联络他们做什么?”顾谭问。
步骘眼中寒光一闪:“清君侧,诛国贼,保社稷,安江东。”
八个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