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下来两人,一位是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李维民,另一位则是年近七十的老专家陈国栋,曾任第一机械工业部总工程师,退休多年,素有“中国机床之父”之称。他们此行并未提前通报,只在进门前打了通电话:“我们来看看‘启明’。”
郭易弱披着旧棉袄亲自迎出门外,见到陈国栋那一刻,他猛地立正,深深鞠了一躬:“陈老,您能来,是我们全厂的荣幸。”
陈国栋扶住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却有力:“我不是来听你们汇报成绩的,我是来确认一件事??这台机器,是不是真的由中国人的脑子造出来的?”
“是。”郭易弱直视着他,“每一个电路、每一行代码、每一条指令路径,都是我们自己画的、写的、跑出来的。没有抄,没靠外援,更没跪着求人。”
陈国栋点点头,没再多问,径直走向实验室。
六点整,研发中心地下三层,“启明”v2.0原型机正在运行压力测试。赵成辉拄拐站在主控台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见陈国栋进来,他欲行礼,却被老人一把拦下。
“别搞这些虚的。”陈国栋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让我看看它能不能处理复合曲面逆向建模。”
林志宏迅速调出程序界面,输入一组复杂参数:双叶螺旋渐开线轮廓,动态切削补偿,五轴联动轨迹规划。命令下达后,连接的示波器立刻绘出平稳波形,打印机缓缓吐出加工模拟图。
陈国栋接过图纸,戴上老花镜,逐寸查看。足足五分钟,他一言不发。最后,他摘下眼镜,深吸一口气,转向身旁的李维民:“这不是追赶了……这是并跑,甚至在某些环节已经超前。尤其是中断响应机制和容错逻辑设计,比东芝FANUC还干净利落。”
李维民沉默片刻,低声说:“中央想听真话。这个项目,能不能撑起整个国家工业体系的智能化转型?”
“能。”赵成辉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只要给我们三年时间,我们可以让全国重点工厂的主力设备全部装上‘Q系列’国产数控系统。不是替代进口,而是重建标准??属于中国的标准。”
陈国栋看着他,忽然笑了:“好啊,当年我带学生画图时就说,技术这东西,不怕慢,就怕停。你们没停,反而冲出去了。”
当天上午十点,国务院紧急召开跨部委协调会。会议纪要编号〔1977〕001号正式下发:
> 决定成立“国家工业智能化工程领导小组”,由郭易弱任常务副组长(主持日常工作),统筹财政、科技、教育、军工、外贸五大系统资源,全面推进“启明计划”产业化落地。
> 同步启动“蓝领精英培养工程”,在全国遴选三千名青年技工,送往九洲总厂接受封闭式数控技术培训,结业后分配至各试点单位担任技术骨干。
文件末尾附有总理亲笔批示:“此为国之重器,务必倾力支持。”
消息传回厂区时,已是深夜。赵成辉正带领团队调试v2.0的网络通信模块,听到广播播报后,只是轻轻说了句:“通知田文国,把远程监控协议再优化一遍,明年我们要实现跨省联动控制。”
没人欢呼,没人鼓掌。他们早已习惯将激动埋进工作里。
但那一夜,实验室的灯格外亮。
一月十五日,第一批“蓝领精英班”学员抵达厂区。三百人,平均年龄二十六岁,来自甘肃、贵州、黑龙江等偏远地区的小型机械厂。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背着帆布包,眼神中有疲惫,也有光。
开班仪式上,郭易弱没有讲大道理。他指着车间里一台正在运转的铣床说:“你们看到的不是机器,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普通工人也能掌握核心技术的机会。过去有人说,干活的不如写材料的,拧螺丝的不如坐办公室的。今天我告诉你们??谁能让这台机床多干一年、少坏一次、精度更高一分,谁就是真正的主人。”
掌声雷动。
赵成辉作为授课首席讲师,第一堂课讲的是《从继电器到微处理器》。他在黑板上画出一条时间线,从1958年中国首台电子管计算机诞生,到如今“启明一号”实现代际突破。
“我们走了快二十年弯路。”他说,“不是技术不行,是人心散了。有人用政治压科学,用出身论能力,用帽子杀人。但我们活下来了,因为我们始终相信一点:真理不在会议室里,而在示波器的波形中,在每一次刀具切入金属的瞬间。”
下课后,一名来自青海的女学员找到他,递上一本破旧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无线电基础知识和手绘电路图。
“赵工,我只有初中文化。”她声音颤抖,“但我真的想学会。我想回去告诉我厂里的师傅们,女人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