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敲了三下。沈芜菁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回头:“虞姑娘,你可知今日对我说这些,可能活不过明天?”
虞窈正对镜卸去朱砂,铜镜里她的脸苍白如纸:“三年前我没死在岭南,命就是捡来的。大人,我只求一事——若将来真相大白,请将我与堂兄合葬。我们虞家一百三十七口,只剩我俩了。”
沈芜菁点头,推门离去。长廊幽深,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琴声,是《蒿里》,送葬的曲子。
二、局中有局
赵斌是在西郊荒寺找到沈芜菁的。
那时沈芜菁正蹲在宝光寺后殿,查看梁柱上的弩箭。箭是军弩制式,但箭簇特意磨去了编号。昨夜他与虞窈在此约见,刺客突至,若非赵斌“恰好”巡郊路过,两人已成尸体。
“沈大人好雅兴,雨夜访古刹。”赵斌披着玄色大氅,腰间金牌在灯笼下泛着冷光。沈芜菁注意到,他握缰绳的右手虎口有茧——是长期拉弓磨出的。
“将军更雅,夤夜巡郊。”沈芜菁拱手,“昨夜多谢相救。”
“分内之事。”赵斌下马,目光扫过沈芜菁袖口——那里沾了点点泥渍,是蹲在窗下查看鞋印时蹭的,“大人可是在查陆谪案?巧了,下官今早也在狱中见了那寒士最后一面。”
沈芜菁抬眼:“哦?将军与陆谪相识?”
“一面之缘。”赵斌解下腰牌把玩,金凤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上月他在东宫外摆摊卖画,太子夸他字好,赏了十两银子。下官奉命去送赏钱,见他正在写诗,其中一句‘玉树倒冰池’,颇有谶意,便多问了两句。”
“他如何说?”
“他说……”赵斌顿了顿,笑意深了些,“梦中所见,不知所谓。”
两人对视,雨丝在灯笼光晕里斜斜穿过,像无数银针。沈芜菁忽然问:“将军腰牌可否借观?”
赵斌递过。金牌沉手,背面刻“斌”字,但沈芜菁用指腹摩挲时,感到极细微的刮痕——像是有人用利器想刮掉什么,又草草磨平。
“好牌。”沈芜菁归还,“不知将军可曾遗失过?”
赵斌笑容僵了一瞬,旋即恢复:“牌在人在。”
回城路上,沈芜菁绕道去了城南纸铺。伙计已换人,新来的少年一问三不知。他站在那日陆谪避雨的屋檐下,看雨打杏花,忽然想起卷宗里一桩旧事:
十八年前,也是上巳,瑶妃在御花园设曲水流觞宴。席间有人提议以“瑶”字联诗,轮到齐王时,他醉醺醺吟了句“瑶台月下逢魍魉”,先帝当场摔了酒杯。
三日后,巫蛊案发。
“瑶台月下逢……”沈芜菁喃喃重复,脑中电光石火——陆谪诗注、瑶妃血书、齐王醉话,都在指向骊山“瑶台”。
那不是诗谶,是地图。
三、倒冰池
三日后,东宫呈上密奏。
奏章是太子亲笔,言在赵斌府中搜出与陆谪往来书信,并黄金千两。赵斌对构陷太子、嫁祸齐王之罪供认不讳,画押那日,他在供状末尾添了行小字:
“玉树倒冰池,原是故人来。”
皇帝看完,将供状在烛上点燃。火舌卷过纸角时,沈芜菁看见陛下手指在抖——不是气,是某种压抑的亢奋。
“芜菁,”皇帝声音很平静,“你以为如何?”
沈芜菁跪着:“赵斌认罪太快,像背好的戏文。”
“戏文不好看么?”皇帝笑了,“齐王谋逆,赵斌构陷,太子清白,陆谪无辜——这出戏,满朝文武都爱看。”
“但真相……”
“真相?”皇帝起身,走到窗前。外面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像浮在黑暗中的星子,“十八年前,瑶妃被赐死那夜,也下着这样的雨。她在冷宫里咬破手指写血书,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只留五个字:瑶台月下逢。”
沈芜菁屏息。
“先帝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说那五个字是暗号。瑶妃在骊山藏了东西,能证明当年巫蛊案是冤案。”皇帝转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阴影,“但先帝没说完就咽气了。朕找了十八年,翻遍骊山,一无所获。”
“直到陆谪出现?”
“直到陆谪出现。”皇帝坐回龙椅,像瞬间老了十岁,“他托赵斌传信,说找到了‘瑶台第三柱’。朕派赵斌密查,可三日后,陆谪就死了,诗也被篡改。有人不想让旧案重见天日——不是齐王,齐王若知证据所在,早该销毁,何必大费周章改诗嫁祸?”
沈芜菁脑中迷雾渐散:“是当年构陷瑶妃的真凶。他怕陛下找到证据,所以先杀陆谪,再篡改诗稿,将祸水引向太子与齐王,让陛下疑心皇子争储,无暇追查旧案。”
“聪明。”皇帝抚掌,“所以朕将计就计,让赵斌假意认罪,此案明面上了结,暗地里……赵斌已赴骊山。”
“可赵斌被判了斩刑,三日后就要……”
“刑场会有死囚替身。”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这局棋,朕下了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