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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翔图书 > 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 《水流西》

《水流西》(1/5)

    一

    宣纸上的鱼,在氤氲的水汽里游了三百余年。

    书画修复师沈溪云隔着玻璃展柜,看八大山人那幅《孤鱼图》。墨色极简,不过三五笔,鱼眼翻白,满纸空寂。展览标签写着“清,朱耷,纸本墨笔”。她站了许久,直到闭馆铃声响起。

    走出博物馆时,城西的桂花正开得浓烈。那香气霸道,躲不开,推不掉,让她想起老宅院中那棵。母亲曾说,沈家祖上在苕溪边有座书斋,唤作“木樨山房”,门前有桂树九株。民国时战乱,宅子毁了,族人四散,只剩下一只樟木箱,里头装着些残卷零缣。

    沈溪云租住的公寓在郊外,小区植满桂树。秋深时,金粟铺地,她总绕着走——那香气太像记忆里的味道,而记忆总是骗人。

    夜里,她接到师傅电话。

    “溪云,有件急活。”师傅声音沙哑,“西泠印社的老朋友送来一卷东西,说是苕溪边老宅拆墙时发现的,残得厉害,但可能……和你家有些渊源。”

    她心下一动。

    二

    修复室在城南一条陋巷深处,门楣悬着“补天阁”三字隶书匾,漆已斑驳。师傅姓顾,年逾七旬,修复古字画五十余载。沈溪云推门时,他正对灯看一卷焦褐的绢本。

    “来了。”顾师傅不抬头,“自己看。”

    工作台上,残卷展开约二尺见方,绢色沉黯,多处脆裂。墨迹漫漶,勉强可辨是幅山水近处溪流,中景茅舍,远山如黛。题款处只剩半个“沈”字,钤印模糊难认。

    “这画……”沈溪云凑近细看。

    “看这里。”顾师傅用镊子轻点右下角。极隐蔽处,有淡朱砂印迹,形若凤尾。

    “这是……”

    “明末清初,苕溪沈氏‘桐梧馆’的藏书印。”顾师傅抬眼,“你父亲生前提过吧?”

    沈溪云怔住。父亲早逝,只留给她一本手抄的《木樨山房杂录》,里头确有“桐梧馆”字样,说是先祖沈青崖藏书处。明亡后,沈青崖隐居苕溪,不仕新朝,终日与书画为伴。野史说他晚年疯癫,将毕生收藏尽数焚毁,只留一卷自绘的《水流图》,不知所踪。

    “这残片,是《水流图》?”她声音发紧。

    “难说。”顾师傅摇头,“损毁太严重。但送来的人说,一起发现的还有这个。”

    他推来一个锦囊。沈溪云倒出里面的物件——是枚青铜钥匙,三寸长,柄端铸成凤首,眼嵌暗红琉璃。钥匙上系着褪色的五色丝绦,打作同心结。

    丝绦间缠着一片纸,蝇头小楷

    十年赚得水流西

    桐梧深处凤凰栖

    若见碧梧枝上月

    可向苕溪问旧题

    字迹秀逸,与她家中那本杂录上的笔迹,极为相似。

    三

    修复工作持续了七日。

    沈溪云每日清晨到“补天阁”,用蒸馏水润化霉斑,以薄刃揭取褙纸,再以特制浆糊拼接碎片。绢本脆弱如秋蝉翼,稍有不慎便会化为齑粉。她屏息凝神,渐渐看出画面全貌并非单纯山水,而是长卷局部。现存部分绘有溪畔小院,院中一树花开如金粟,应是桂树。树下石桌,散置书卷。远处山道上,一人骑驴徐行,背影萧索。

    最奇的是水流。画中溪涧不向东流,而是蜿蜒西去。水波以淡墨皴染,间以银粉,灯光下隐现微光。

    “西流之水……”顾师傅沉吟,“古画中罕见。山水讲究‘水必归东’,喻人生归宿。这反其道而行,恐有深意。”

    第八日子夜,沈溪云独自在修复室做固色处理。窗外秋风骤起,摇动桂树,香气破窗而入。她忽然一阵眩晕,扶住桌沿。

    恍惚间,听见水声。

    不是窗外车流,而是泠泠溪涧,潺潺湲湲。她抬眼,惊见工作台上的残卷泛出微光。画中溪水,竟似在流动。银光粼粼,桂树金粟摇曳,那骑驴人的背影,缓缓转过头来——

    灯火骤灭。

    黑暗中,唯有画卷幽幽发光。沈溪云伸手触去,指尖刚及绢面,便觉天旋地转。似有巨大漩涡将她吸入,桂花香、水汽、陈年纸张的霉味混作一团,裹挟着她坠入深渊。

    四

    醒来时,身在溪畔。

    沈溪云撑坐起身,触手是湿润的青草。天光微熹,薄雾如纱。眼前一条清溪蜿蜒西去,两岸芦花胜雪。溪水声,鸟鸣声,远处鸡犬声,清晰可闻。

    不是梦。

    她身上仍是素色棉衫、牛仔裤,背着的工具包也在身旁。但周遭景致,分明是古画中的山水那株桂树,那座石桥,那间茅舍,都与残卷上一般无二。只是画中荒芜,此处却有生机——茅舍檐下挂着鱼干、辣椒,窗纸透出暖黄灯光。

    门吱呀开了。

    走出个青衣老者,约莫六十许,清癯面容,三缕长须。他提着木桶到溪边打水,看见沈溪云,微微一怔。

    “姑娘是……”

    沈溪云强自镇定“老先生,此处是何地?”

    “苕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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