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尘天武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像含着一枚生锈的钉子,吐不出,咽不下。
他抬眼,皇都的天幕正一寸寸褪成灰白,像被谁悄悄抽走了底片。最后一粒星屑在他指缝间熄灭,发出极轻的“噗”,仿佛替谁提前合上了眼帘。
“北辰,你知不知道——”他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却字字带刃,“题目背后,永远藏着另一道题目。”
“那就让他藏。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赌一把了,赌……白长夜可以赢过他,即便胜算微乎其微。”
“那就赌。”尘天武忽然抬手,啪的一声把空酒盏扣回桥栏。盏底最后一粒星屑被震得跳起,像一颗不肯坠落的流星,悬在两人之间,亮得近乎残酷。
“可北辰,你别忘了——”他声音低下去,像一把钝刀终于磨出了倒刺,“赌桌之上,最先被押上去的,永远是‘相信’。”
北辰寂没有接话,只是垂眸看向自己胸口——那枚只剩最后一格的齿轮,忽然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像被谁从幕后轻轻拨了一格。
“我们会相信他的,无论何时,白长夜他都值得相信,他就是这黑夜中,终结升起的烈阳。”
“烈阳?”尘天武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把一块烧红的炭含在舌尖,烫得发苦,却舍不得“北辰,你可知烈阳升起的代价——是烧尽所有能烧的东西,连灰都不留。”
北辰寂轻声应了一声,缓缓说道:“他会为此压上一切。”
北辰寂的声音轻得像灰烬里最后一粒火星,却烫得尘天武指背一缩。他抬眼,皇都的天幕已褪成一张泛黄的戏票,边缘焦黑,仿佛随时会被风撕碎。
那枚悬在两人之间的星屑终于坠落,却在触及桥面的一瞬化作铁锈色的火,顺着石缝爬向北辰寂的靴跟——像一封迟到的战书,终于找到收信人。
“烧到连灰都不留,”北辰寂俯身,指尖蘸起那撮火,火舌立刻爬上他苍白的指骨,却不见血,“也总比被谁捡起来,捏成新的泥偶强。”
尘天武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笑得肩膀直抖,像把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也挤干净。
“行,那就烧。”他抬手,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星屑自他袖口倒卷而起,在半空拼成一枚逆旋的“零”,火舌舔上去,竟发出钟磬般的清鸣——“可北辰,你别忘了——”
他屈指一弹,那枚燃烧的“零”碎成八瓣,每一瓣都映出不同的脸:白长夜霜刃出鞘的侧影、白霜雪掌心裂开的白缝、芽衣刀尖上那一点虚无……以及执棋者藏在幕布后的空白面具。 “火一旦点着,最先被焚的,往往是‘自己人’。”
“自己人?”北辰寂低声重复,像把这三个字含进喉咙里,用血温慢慢焐热。
他指尖那簇铁锈色的火忽然“噗”地一声窜高,火舌倒卷,顺着腕骨爬进袖口,却未燃布帛,只在他苍白皮下烙出一道新的半透明纹路——
那是一枚更细小的齿轮,齿尖朝内,与心口逆旋的那枚刚好咬合,方向相反,速度却一致:
一格,两格,三格……
每转一格,皇都的夜色便像被抽掉一帧底片,灯火、更鼓、风,都出现极短的“空白”。
尘天武盯着那道新长出的“副齿轮”,忽然觉得呼吸也被咬齿一并卡死。
“……原来你早就把‘自己人’算进燃料里了。”
他声音发干,却笑得比先前更亮,像把刀背抵在火石上狠狠擦了一下,“行,那我也押。”
啪——
他双掌合拢,袖口所有残余星屑被瞬间压成一粒豆大的光核,核心里映出一张倒悬的棋盘:
棋盘无子,只有一条笔直的裂缝,从“天元”一直裂到边缘,裂缝里漏出极细的、铁锈色的光——
正是北辰寂胸口那枚“零”的颜色。
“押什么?”北辰寂问。
“押‘相信’会先被烧光,”尘天武咧嘴,齿缝间溅出星屑,“也押——烧光之前,咱们来得及把执棋者从幕后拖出来,让他亲自尝尝灰的味道。”
“那就烧吧。”北辰寂把指尖的火按进胸口,两枚齿轮同时发出“咔哒”一声,像两扇对开的狱门,终于咬合。
火没有熄灭,而是顺着血管逆流,一寸寸染红他半透明的皮肤——像一张被灯笼照亮的纸人,内里除了灰烬,只剩风。
“只要我们不曾熄灭,他的薪炎就不会终结。”
火顺着北辰寂的血管烧到腕心时,皇都的晨鼓恰好敲了第一声。
鼓槌落下,却不是铜音,而是一声“咔哒”——像齿轮咬死了最后一格。整座城忽然“暗”了一瞬:灯火、更鼓、风、人声,全被抽成一张灰白的底片,悬在两人头顶。
尘天武仰头,看见那张底片的边缘正滴落铁锈色的火,火里浮着无数细小的名字——有的已经烧掉一半,有的还在挣扎扭动,像被钉在灯罩上的蛾。
鼓声第二声落下——“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