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明走后,大厅里的寂静像是被晨光泡得发绵,混着菊花茶的余温在空气里漫溢。阳光斜斜地淌过档案柜的铜拉手,在水磨石地面织出纵横的格子,那些方才在光柱里舞蹈的尘埃,此刻静静伏在窗台绿萝的叶尖,像撒了把碎金,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有根绒毛上还沾着点菊花茶的水汽,亮晶晶的,像颗小露珠。小王转着手里的钢笔,笔帽上的金属反光在档案袋上跳着细碎的舞,她忽然停了动作,指尖轻轻叩着笔记本边缘:“张哥,你说他真能坐下来跟老爷子好好唠吗?早上那急吼吼的样子,瞧着就悬。”
我刚要接话,桌角的电话“叮铃铃”响了,是档案室的小林,声音里裹着雀跃:“张哥,李老太太早年在街道图书馆的档案找着了!里头还有几页她手写的工作记录,字儿秀气得很,跟描出来的似的,连涂改都带着股认真劲儿。”挂了电话,小王“呀”地低呼一声,把钢笔往本子上一戳,眼睛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星子:“说不定能从里头挖出更多她和那栋藏书楼的故事呢!能守着一屋子书过一辈子的人,心里头准藏着不少软乎乎的念想,像似的,一抿就化出甜来。”
下午去档案室取资料,刚走出单元门,就见楼下银杏树下立着两个身影。李建明半弯着腰,扶着老爷子的胳膊,老爷子怀里紧紧抱着个蓝布包,布角磨得发毛,边缘打着两个对称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老爷子自己缝的——线脚里还卡着点线头,像没来得及梳顺的白发,风一吹就轻轻晃。李建明正低头听着什么,眉头舒展了不少,时不时点头,伸手替老人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襟——那动作带着点生涩,指尖碰到老人领口时微微一顿,像怕碰碎了什么瓷娃娃,却透着小心翼翼的认真,比早上在大厅里的焦躁模样柔和了不知多少。秋风卷着几片银杏叶打旋儿落下,有片正好落在老爷子的布包上,李建明伸手拈起来,顺势往老人手里塞,老爷子咧开嘴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阳光漏过他的指缝,在布包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小米,落在蓝布上,竟生出几分活泼气。
档案袋里除了泛黄发脆的工作证、几页边角卷曲的调动记录,还夹着一张黑白工作照。李老太太站在顶天立地的书架前,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系着个小小的红绸蝴蝶结,像朵含苞的花——绸子边角有点磨损,想来是系了许多次,被手指摩挲得发亮。她手里捧着本厚厚的精装书,侧脸的轮廓在镜头前柔和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嘴角弯成月牙,眼里盛着的光比书页上的字还亮,仿佛能映出书架上每一本书的名字,连书脊上的烫金都看得真切。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行小字:“1986年秋,书屋初成,与书为伴,足矣。”字迹娟秀,笔画间带着轻快的弧度,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嘴角还特意翘了翘,像藏着个没说出口的俏皮话。旁边粘着片干枯的银杏叶,边缘卷成了波浪,叶梗处用细棉线捆了圈,想来是那年秋天,她从院子里捡来夹进去的,叶脉里还锁着当年的阳光味,凑近了闻,仿佛能嗅到淡淡的桂花香,混着旧书页特有的油墨气,在鼻尖轻轻挠。
第二天一早,我刚把菊花茶泡上,玻璃杯里的杭白菊还没舒展开蜷曲的身子,像群缩着翅膀的白蝴蝶,浮在水面轻轻转,就听见门口的风铃“叮铃”响了,声音比往常轻快了几分,像串银珠子在跳舞,叮铃铃、叮铃铃,撞得空气都跟着发颤。李建明扶着老爷子走进来,老爷子怀里的蓝布包鼓鼓囊囊的,被抱得紧紧的,胳膊肘都勒出了红印,像是揣着什么稀世珍宝,生怕被风吹跑了似的。李建明手里捏着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边角都磨圆了,显然被反复摩挲过,纸上还留着淡淡的指印,能看出哪个角被捏得最久。“张同志,小王同志,”老爷子掀开布包的系带,里面露出几本线装书,蓝布封面上用朱砂题着“老伴书屋”四个字,笔迹和遗嘱上的如出一辙,墨色虽淡了些,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有个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舍不得停下的思念,在布面上晕开浅浅的红。“这是她年轻时抄的诗集,一笔一画都是就着煤油灯写的,眼都熬红了,”老爷子的指腹轻轻蹭过纸面,像在抚摸一片易碎的云,“说要留给孩子们当念想。建明说……说想把书楼改成社区的公益书屋,让街坊邻里的孩子们都能来看书,说这才对得起他妈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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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明站在一旁,把手里的纸递过来,是张手绘的书楼改造草图,铅笔线条歪歪扭扭的,却标得格外仔细:“保留原有松木书架——老松木结实,我妈当年亲手打的,说能传三代,木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