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在一旁飞快地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格外轻快,像是跟着哼一首不成调的歌,尾音还带着点颤,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心。我翻开那本线装诗集,宣纸泛黄得像秋叶,字迹却依旧清晰,墨香混着淡淡的霉味,是岁月沉淀的味道——有一页上还沾着个小小的墨团,像是写字时不小心滴上去的,旁边用小字注了句“手颤了”,透着点俏皮,仿佛能看见灯下那个捏着毛笔的人,轻轻皱了下眉。其中一页夹着的书签是片银杏叶,金黄的脉络在光下看得清清楚楚,边缘带着点自然的卷曲,和档案里那张照片背后的叶子形状几乎一模一样——想来是年年秋天,老两口踩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一起在院子里捡的,捡回来夹在书里,成了时光的印章,一年又一年,叠成了岁月的厚度,翻开时,能听见叶子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像老人在低声说话,絮絮叨叨的,全是家常。
后来过了大半年,社区公告栏里贴了张红底黑字的通知,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老伴书屋’公益开放,特邀李老太太家人剪彩”。我和小王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书楼门口新挂的木牌油光锃亮,是上好的胡桃木,“老伴书屋”四个字请老书法家照着李老太太的笔迹复刻的,边缘描了层薄金,在秋阳下闪着温润的光,像块浸了蜜的玉。楼前的空地上摆了排小凳子,坐着街坊四邻,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踮着脚往楼里瞅,手里还攥着片刚捡的银杏叶,叶梗绕在手指上转圈圈。
李建明穿着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胳膊上还沾着点白漆,想来是自己刷的墙,没来得及擦。他正蹲在儿童阅读角给几个小姑娘讲《安徒生童话》,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讲到小美人鱼变成泡沫时,还特意压低了声线,怕吓着孩子,手指在书页上轻轻点着,像在哄睡一个婴儿。老爷子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怀里捧着那本线装诗集,阳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暖融融的金边,他时不时抬头看看书楼的牌匾,嘴角一直挂着笑,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有片银杏叶落在他的诗集上,他没去捡,就那么让它躺着,像个老朋友陪在身边。风一吹,书楼的风铃响了,叮铃铃的声音混着孩子们的笑声、翻书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像支被阳光晒暖的曲子,在巷子里慢慢荡开,缠上了墙角的爬山虎,藤蔓上还挂着个小小的红绸蝴蝶结,和照片里的那个一模一样,风一吹就轻轻晃,像在点头。
回去的路上,小王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飘落的银杏叶说:“张哥,你看,那杯菊花茶的回甘,其实藏在后来的日子里呢。刚喝的时候觉得苦,越品越有味道,就像这事儿,开始看着拧巴,慢慢就顺了,还长出了甜。”我抬头看了看天,秋阳正好,云絮像被撕成了棉絮,飘得慢悠悠的,路边的银杏叶正一片接一片往下落,铺在地上,像极了李老太太照片里夹着的那片,也像极了我们窗口流过的那些日子——看似平淡,却藏着数不清的温柔与郑重,像杯里的菊花,在时光里慢慢泡开,最后都成了回甘,一咂摸,满是清润。
或许生活就是这样,那些被审慎守护的真实与温暖,从不会被时光辜负。它们会像老书楼里的墨香,慢慢渗进日子的褶皱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开出温柔的花来。就像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书楼,历经岁月风霜,终究在新的时光里,续上了未完的故事,让每一份深藏的念想,都有处可栖,让每一份平凡的坚守,都能长出温柔的果实,在岁月里慢慢发酵,酿成回甘绵长的滋味,一尝,便是整个岁月的甜,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
往单位回的路上,秋风卷着银杏叶在脚边打旋,一片接一片掠过鞋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捧着一捧碎金在耳边轻轻摇晃。小王踢着片巴掌大的金黄叶子,步子轻快得像踩着看不见的琴键,忽然停下来回头看我,眼里还盛着书楼前没散去的笑意,亮晶晶的:“张哥,你说现在这样是不是再好不过了?书楼稳稳当当地保住了,老李叔和建明哥也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刚才看他们站在书楼门口说话,建明哥给老李叔理围巾那一下,热乎劲儿都快溢出来了,比咱们头天对着档案琢磨这事儿时想的,可顺当太多了。”
我望着远处“老伴书屋”门口攒动的人影,那里还飘着孩子们脆生生的笑,像撒了把糖豆在风里,一吹就荡得老远,忍不住点点头应道:“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