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金碧辉煌,戒备森严。
反而在严谨的布局中,透着一股属于“家”的宁静与生机。
相较于白楼那永远高效运转,决策千里的冷峻,这里更像是张显卸下铠甲与官袍后,得以喘息和汲取温暖的港湾。
冬日的晨曦透过窗纸,洒在书房的桌案上。
十三岁的张谦身量已开始抽条,眉眼间继承了其父的刚毅与母亲的清秀,穿着一身利落的青布棉袍,正襟危坐。
张显也是一身寻常的深色棉袍,坐在他对面。
案上摊开的,并非经史子集,而是一卷刚刚送来的,关于晋阳钢铁工坊季度产能及成本核算的简报,以及一份河内郡关于新式水车推广受阻的呈报。
“谦儿,你看此处,”张显的手指点在钢铁简报的某个数字上。
“晋阳三号高炉,本季产出较上季提升一成半,但焦炭消耗却增加了两成,你以为,问题可能出在何处?”
张谦凝神细看,眉头微蹙,思索片刻答道:“父亲,简报中提到,此季所用铁矿石,多来自新开的平定矿区,品位似乎略低于此前所用,是否因此,需更多焦炭方能熔炼?或是高炉本身的风口,热效率有所变化?”
张显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继续引导:“有此可能,那么,若你是工曹负责此事的官员,下一步当如何?”
“应即刻精于冶炼的匠师前往平定矿区,核实矿石品位,并与晋阳工坊记录核对,同时,彻底检修三号高炉,尤其是风口和蓄热室,并与一,二号高炉的运行数据进行对比。”张谦的回答条理清晰。
“嗯,不仅要查问题,更要算经济账。”张显补充道。
“提升的一成半产出,所带来的收益,是否能覆盖增加的两成焦炭成本及检修耗费?若不能,是调整矿石配比,还是暂缓使用平定矿,需有权衡。”
接着,他又将河内郡的呈报推到张谦面前:“再看这个,新式水车明明效率更高,为何乡民不愿用,甚至多有怨言?”
张谦仔细阅读后,迟疑道:“呈报上说,新水车结构复杂,安装需专门匠人,维护也麻烦,且造价高昂,虽官府有补贴,但许多农户仍觉不如旧式水车简便可靠。”
“看到了吗?很多时候,技术并非越新越好,而是要合用。”张显语重心长。
“若要推行新政,新器,需考虑民力,民智与民愿。强推硬灌,往往适得其反。或许,可先选几处自愿的村落作为示范。
让乡民亲眼见到好处,或对旧水车进行局部改良,而非全盘替换,又或,培训本地匠人,降低维护成本,为政者,心中需时刻装着“人”字。”
这样的晨课,时常进行。
有时是分析各州钱粮报表,有时是探讨某地案件的判决依据,有时甚至是解读一份来自海外的稀罕物说明书。
张显从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张谦自己去观察,分析,质疑,培养他务实,缜密的思维习惯。
午后,若政务不忙,张显常会带着张谦,只带三五名便装侍卫,悄然离开府邸。
他们可能去城外的农庄,看老农如何用新式搂草耙收拾秸秆,听他们抱怨天气或夸赞新稻种。
有时可能钻进某个喧闹的工坊,看匠人们挥汗如雨地锻造铁器,调试蒸汽机,听他们讨论技术难点。
有时也可能就在西市熙攘的人流中漫步,观察商贾如何交易,百姓如何购物,倾听市井间的各种声音。
张谦从一开始的拘谨,到后来也能自然地与农夫,工匠交谈,甚至能提出一些颇切实际的小问题。
张显在一旁默默观察,眼中时有赞许。
他知道,真正的学问,在书本之外,在这片广阔的土地和芸芸众生之中。
与长兄严肃的“课程”不同,六岁的张乐和五岁半的张?,享受的则是父亲全然放松的陪伴。
下午时分,内院的小花园虽值冬季,却仍有耐寒的松竹和暖房培育的少量花卉。
“爹爹!看我的大将军!”张乐举着一个用木块和彩布缠成的,歪歪扭扭的玩偶,迈着小短腿冲向正在垫着布团的石凳上歇息的张显。
他是张宁所生,继承了母亲眉宇间的几分英气,性格活泼好动。
张显大笑着接住他,拿起那个“将军”仔细端详,一本正经地点评:“嗯,此将军盔甲鲜明,气势不凡,乐儿手艺见长啊!”
张乐眨着大眼睛咯咯咯的笑:“嘿嘿。”
另一边,穿着粉色小袄,像年画娃娃般玉雪可爱的张?。
她抱着一只张显亲手做的填充了棉花的布兔子,安静的靠在父亲腿边。
张显空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头:“?儿的兔子今天乖不乖啊?”
张?用力点头,细声细气地说:“乖,它陪我睡觉,还听我念诗。”
“哦??儿会念诗了?念给爹爹听听。”
小姑娘立刻奶声奶气地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