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印落下,张二蛋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回冰冷的铺板上,只剩下胸腔剧烈的起伏和喉咙里持续不断的、令人绝望的“嗬嗬”声。蜡黄的脸上,那两团病态的红晕更加刺眼。
李小花看着纸上那触目惊心的血污和指印,看着张二蛋濒死般的样子,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冻得发青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
校长办公室。
暖气无声地输送着融融暖意,驱散了门外的严寒。空气中残留着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气。郑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那面巨大的、装着“厚德载物”新匾额的墙壁。他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墨迹未干的公告草稿,正是关于夏侯北留校察看处分的。他看得很快,手指在“聚众闹事”、“暴力冲击”、“致同学重伤(脑震荡)”等措辞上轻轻划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
王海峰垂手站在办公桌前,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等待着批示。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沉重。
郑明头也没抬:“进。”
门被推开。赵建国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他脸色青白,嘴唇冻得发紫,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急行而来。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沓厚厚的、边缘汗湿卷曲的联名信,像攥着救命稻草,又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郑…郑校长…” 赵建国的声音嘶哑,带着喘息,他努力挺直佝偻的背,目光越过王海峰,直接投向郑明,“我…我代表部分老师和家长…恳请您…收回成命…不能开除夏侯北!”
他说着,双手颤抖着,将那沓沉甸甸的联名信高高举起,递向郑明的方向。纸张因为他的颤抖而哗啦作响,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鲜红的指印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郑明终于抬起了眼皮。他的目光没有落在赵建国恳求的脸上,也没有立刻去看那沓纸,而是先扫了一眼旁边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王海峰。那眼神很淡,却让王海峰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郑明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公告草稿,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真皮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建国,以及他手中那沓高高举起的信。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哦?赵老师?” 郑明的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虚假的关切,“这么冷的天,什么事这么急?这是什么?” 他明知故问,下巴微微抬了抬,示意那沓信。
“是…是联名请愿书!” 赵建国急切地上前一步,将信放在郑明宽大的办公桌上,手指因为激动和寒冷而痉挛般按在纸面上,指关节绷得死白,汗渍洇开的边缘更加明显。“郑校长!夏侯北他…他是有错!冲动!顶撞师长!可…可事出有因啊!宿舍冻得像个冰窟窿,孩子们…孩子们快撑不住了!张二蛋…张二蛋他咳血咳得快不行了!夏侯北他是为了大家伙才…才去找锅炉房理论的!至于周强的事…那诊断报告…” 赵建国说到这里,声音陡然顿住,胸口剧烈起伏,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他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王海峰看着赵建国痛苦咳嗽的样子,看着他按在联名信上那只青筋暴起、汗湿的手,又看看郑明无动于衷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和狠厉,忍不住插嘴道:“赵建国!你少在这里混淆视听!夏侯北暴力伤人铁证如山!家长联署要求严惩!你拿这破东西来,是想包庇罪犯吗?还说什么事出有因?冻?谁不冷?就你们农村来的金贵?克服一下怎么了?我看你就是思想有问题!跟那些闹事的穿一条裤子!”
赵建国被王海峰的话呛得咳得更厉害,脸憋得通红,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那双因咳嗽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王海峰,眼神里充满了悲愤和控诉。
就在这时,宿舍的门被猛地推开!李小花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小脸冻得青紫,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单薄的旧棉袄上沾着泥点。她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后的郑明,也看到了桌上那厚厚的联名信和旁边一脸凶相的王海峰。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校长!” 李小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利而颤抖,她不顾一切地冲到办公桌前,双手颤抖着将一张折叠的、沾满暗红色血污的纸拍在了赵建国的联名信旁边!“这…这是张二蛋的!他…他快死了!这是他写的悔过书!他说…所有的事都是他的错!要开除就开除他!求求你们…放过北哥吧!” 她指着那张血迹斑斑、墨迹模糊的纸,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