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面色不改,又是一记耳光重重落下,旋即掐住她脖颈,咬牙道:“被人当枪使还浑然不觉,当真愚不可及!”
屠稔稔涨红了脸,喉间发出呜咽,却半句辩驳不得。
杨炯冷哼一声甩开手,目光如刀:“我母亲曾给过你机会,你却含糊其辞,左顾言他。今日我再问一遍,这是你最后的生机,若再执迷不悟,可休怪我无情。”
屠稔稔瘫软如泥,跌坐在地,虽已气若游丝,那双眼睛却似淬了毒的匕首,死死剜着杨炯。
“我且问你!” 杨炯冷然踱步,靴底碾过青砖发出细碎声响,“为何先往龙虎山讨名分?又为何要害我?”
“名分?” 屠稔稔忽地冷笑,嘴角溢出的血沫染湿衣襟,“你们既视我如眼中钉,何不干脆一刀斩了?偏要这般费尽心机的扣罪名,堂堂王府如此做派,倒比市井小人还腌臜!”
杨炯见她依旧不正面回答自己问题,眉间戾气更甚,仅剩的耐心转瞬成灰。
他猛地转身,大步跨出门扉,唤来守在廊下的内卫嬷嬷,声线冷得似淬了冰:“仔细整治,我需要让她能如常行走。”
“遵命!” 两嬷嬷齐声应下,眼底精光闪烁。
两嬷嬷再度踏入牢房,铁链哗啦声混着怒骂轰然炸开,声浪撞在石壁上嗡嗡作响。
不过片刻,喧闹渐歇,只剩含糊不清的呜咽在幽暗中回荡。
少顷,白发嬷嬷独自退出,躬身道:“已喂下绝脉丹,此刻她气息紊乱如惊涛骇浪,同寻常女子无异,可保今日能勉强行走。”
杨炯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铁门缓缓开启,屠稔稔被另一嬷嬷架着步出,鬓角还挂着梳洗未干的水珠。深青襦裙下,银针强行撑起她僵直的脊背,石榴红披帛妥帖地遮掩住脖颈处的青紫淤痕。
“侯爷您瞧,”老嬷嬷谄媚地掰过她面庞,指尖重重擦去下颚残留的药渍,“这胭脂是用新鲜花露细细调和的,连指甲缝都拿凤仙花汁染透了呢。”
杨炯抬眸望去,见她梳着双环望仙髻,整个人恰似一尊精雕细琢的金丝瓷偶。唯有那双眸子冷若寒潭,眼底迸射的寒光,恰似碎冰般锋利。她每挪动一步,裙裾下的银铃便发出细碎声响,本该是春日游赏的雅致清音,此刻却如同禁锢猛兽的锁链,拖曳在青砖地上,说不出的森冷诡异。
“松开她。” 杨炯话音刚落,屠稔稔便踉跄着扑向石壁。染着丹蔻的指尖在墙面上抓出数道血痕,整个人如抽去脊骨的灵蛇,顺着墙根缓缓滑坐下去。散开的裙摆间,缠着金缕的袜口渗出暗红血迹,显然是旧伤崩裂。
老嬷嬷慌忙塞了枚药丸进她口中,屠稔稔喉头剧烈滚动,涣散的瞳孔渐渐凝聚。她扶着墙缓缓起身,那模样如同一只垂死的困兽,目光如刃,死死盯着杨炯,周身再无半分初见时的鲜活气息。
杨炯恍若未见,伸手搀过她的胳膊,举止亲昵得如同恩爱夫妻,就这样携手步出了牢房。
屠稔稔心中恨意翻涌,直欲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数月前老班主故去,她才惊觉自己并非无名无姓的 “二妞”,而是唤作屠稔稔,表字观禾。这名字如同一束光,曾让她欢喜许久,却不想自此坠入更深的深渊。
屠稔稔自小在戏班摸爬滚打,她早明白美貌既是利器,亦是祸端。寒来暑往,她总在练功房里熬到月上中天,任班主的藤条抽在脊背,也要将水袖舞得翩若惊鸿。待到出落得亭亭玉立,觊觎她美貌的登徒子蜂拥而至,幸而她靠着一身武艺与积攒的名声,在苏州城挣得一方容身之地。
可当得知自己身世后,她只有迷茫和不知所措。
杨炯身为镇南侯,梁王府更是大华第一豪门,而七月初七他与宸公主大婚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她一个戏子,又怎敢生出非分之想?
可世事无常,老班主一走,地痞流氓轮番上门滋事,往日客客气气的衙役也换了嘴脸,变着法子刁难戏班。
起初她只道是求财,后来才惊觉,他们竟想掏空戏班多年积蓄。待发现暗处多了许多陌生高手监视,她才明白,有人动了杀心。
屠稔稔虽未读过多少圣贤书,可戏文里的忠奸善恶却记得分明。思来想去,唯有梁王府最有动机如此做。毕竟留个戏子未婚妻,于这钟鸣鼎食之家,岂不是天大的丑闻?
为求一线生机,她只得奔赴龙虎山。
一路上暗杀不断,幸而那些刺客武艺平平,倒也让她有惊无险地到了山门。
龙虎山的天师们听闻她的遭遇,对她疼爱有加,更助她入了青莲道统。
有了道统撑腰,她才敢进京讨个说法。
进京前,她早做好被羞辱的准备,可心底仍存着一丝幻想。民间皆传梁王府明事理,柳师师一介花魁尚能被纳为妾室,她又差在哪里?
然而现实如同一记重锤。杨炯刚一回京,便在冰雪城设下毒计;如今更将她囚于诏狱,百般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