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即逝的“静点”!手中古刀化作一道沉寂的暗影,并非硬撼,而是循着那九环鬼头刀煞气流转间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无声无息地切入!
“嚓!”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却盖过了所有鬼哭狼嚎。
刀光敛去。厉千魂庞大的身躯僵在原地,脸上的狰狞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一道细如发丝、却精准切断了他心脉的刀痕。九枚淬毒钢环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他那柄威震北邙的鬼头刀,“当啷”一声从中断为两截,切口光滑如镜。
“断江刀……好……好一个……‘不动’……”厉千魂喉咙里挤出最后几个模糊的音节,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那一战,“断江刀”之名,彻底响彻北地。刀劈鬼王,断刃如切腐木!他扬名了,也立万了。无数敬畏、恐惧、嫉恨的目光聚焦而来。可那一刻,站在万鬼窟前,踩着厉千魂的尸体,听着北邙群鬼噤声,陈峰心中涌起的,并非快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空寂。
“不动……”陈峰指尖停留在那道裂痕上,口中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咀嚼着苦涩的残渣。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映不出丝毫波澜。十年征伐,败尽多少成名高手,踏过多少尸山血海,换来了这偌大的名头,这令人胆寒的威势。可为何……为何此刻抚摸着刀鞘上累累的伤痕,心中却如同这窗外的雨夜,空茫一片,冷寂无边?
名震天下?万骨铺就的名头,又填得满何处?
指腹缓缓摩挲着刀鞘冰冷的纹路,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早已消逝的温度。眼前豪奢的书房渐渐模糊,跳跃的烛光扭曲变幻,融化成另一幅景象——
同样是火光,却是山间石屋中,那温暖跃动的塘火。松枝燃烧的噼啪声,空气中弥漫的松脂清香和淡淡的草药味,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一个高大的灰色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低矮的树墩上,用一根细长的树枝,专注地、一下一下地拨弄着火堆。火星随着他的动作明灭跳跃,映亮了他灰白的发鬓和洗得发白的旧布袍袖口。那身影沉默如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柴火堆在墙角,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根都大小均匀,纹理顺直。水缸就在旁边,水面平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屋顶的梁木……
十年!整整十年!那枯燥至极的劈柴、挑水、看火、观水……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像最深的烙印,刻进了他的骨血里。当时只道是寻常,是折磨,是不解。直到怒江铁索之上,生死悬于一发,那十年沉淀的“静”意才轰然爆发,化作“不动如山”的刀意,救了他的命,也铸就了他的刀!
可如今,他刀锋所指,群雄束手。却再也寻不回那石屋塘火前,心头一丝安稳的暖意。师傅……您在哪里?那句“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去”,弟子懂了!可弟子走过的山,杀过的人,扬过的名……真的是您想看到的“山”吗?还是弟子……走错了路?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哗啦啦地冲刷着屋顶瓦片,也冲刷着他此刻翻腾不息的心绪。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紧紧攥住了冰冷的刀鞘,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后腰当年被铁索抽击留下的旧伤,在这湿冷的雨夜隐隐作痛,牵扯着神经,也牵扯着那段铁索怒涛之上的记忆。掌心被师傅指风撕裂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此刻竟也传来一阵幻痛。
十年饮冰,热血未凉,却已不知为谁而沸!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片冰封的寒渊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冲撞,如同被压抑了太久的地火。窗外的闪电再次撕裂夜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中那骤然升腾起的、近乎偏执的火焰!
名震天下?这还不够!
师傅,您留下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留下这枚来历不明的残月玉佩,不就是想看弟子能走到哪一步吗?不就是想逼弟子去会尽那真正的“山外之山”吗?
好!
陈峰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投向外面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仿佛要刺破这沉沉的夜幕,望向那更遥远、更不可知的所在。他握着刀鞘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手背上青筋微微贲起。冰冷的刀鞘传来沉甸甸的质感,如同他此刻心中那沉甸甸的决绝。
十年磨刀,霜刃已试。但这江湖,这天下,他走过的路,踏平的山,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薄削的嘴唇紧抿着,最终缓缓张开,一字一句,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绝,在风雨飘摇的书房内沉沉响起,如同立下的血誓:
“待我名震九州,踏遍四海八荒……师傅,您总会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