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师傅饮酒。这酒……是何时备下的?是留给他的?为什么?他握着水囊,感受着那劣质陶罐传来的冰冷触感和浓烈的酒气,心头五味杂陈。这辛辣的液体,是师傅留给他的最后一丝凡尘的暖意,还是对这冷酷世道的无言注解?
他默默将水囊塞紧,连同那些衣物干粮,重新裹进行囊。然后,他走到火塘边,拿起柳沉舟最后留下的那张麻纸,目光再次落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八个字上。指尖拂过旁边那枚冰冷的、雕刻着奇异纹路的残月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
这玉佩,绝非师傅之物。它来自何处?为何会出现在师傅消失的崖边?它与师傅的离去,有何关联?
无数疑问如同藤蔓缠绕心头,没有答案。只有手中这把沉甸甸的古刀,是唯一的真实。
他最后环视了一眼这间石屋。火光微弱,柴堆整齐,水缸满溢,一切仿佛都凝固在柳沉舟离开前的模样。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松脂燃烧的淡香和师傅身上那种混合着草药与汗水的独特气息。十年光阴,点点滴滴,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
陈峰猛地转身,不再留恋。他将刀匣缚在背上,行囊斜挎在肩,大步走出柴扉,反手将门重重合拢。
“砰!”
一声闷响,隔绝了石屋内的昏暗与温暖,也彻底隔绝了那个在暴雪中爬行求生的瘦弱孩童的过去。
门外,依旧是莽莽群山,风雪未歇。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他轮廓已然硬朗的脸上。他站在小院边缘,望向山下。层峦叠嶂,云遮雾绕,山外的世界,广阔无边,也凶险莫测。那条蜿蜒消失在林莽中的山路,便是通往那个“天外天”、“人外人”的未知征途的起点。
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松针和雪沫气息的空气,那气息清冽刺肺,却让他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十年沉寂,一朝刀成。师傅,你看好了!
陈峰不再犹豫,迈开脚步,踏上了下山的小径。脚步起初有些沉重,带着离巢雏鸟的踉跄和迷茫,踩在积雪覆盖的崎岖山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每一步落下,背上的古刀似乎就与他多一分契合,丹田那股微弱的热流也随之流转,驱散着寒意,支撑着筋骨。他的步伐越来越稳,越来越快,身影在风雪弥漫的山道上,渐渐变成一个执着前行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莽莽林海与重重雪幕深处。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雪沫,打着旋儿,很快便将他留下的足迹覆盖得无影无踪。石屋小院孤悬于绝壁,柴扉紧闭,寂静无声,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十年,也从未有人背负着沉重的过往与灼热的野望,踏入那片更广阔的风雪人间。
……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窗棂被骤急的雨点凶狠敲打,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屋外夜色浓稠如墨,间或被惨白的闪电撕裂,瞬间映亮这间陈设豪奢却透着孤寒气息的书房。紫檀木的巨大书案上,一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光明,将伏案之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不定。
烛光下,一只骨节分明、布满新旧疤痕的手,正缓缓拂过横陈于案上的一把刀。刀鞘玄黑,沉凝古朴,上面深深浅浅的刻痕如同岁月的年轮,无声诉说着无数场搏杀与风霜。指尖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烛火跳跃了一下,光芒短暂地明亮了一瞬,清晰地映照出那只手的主人。
陈峰。或者说,江湖上如今令人闻风色变的“断江刀”陈峰。
他的面容早已褪尽了少年的青涩,被风霜和杀伐雕琢出冷硬的棱角。下颌线条紧绷,如同刀削斧劈。一道寸许长的暗红疤痕,自左额角斜斜划下,隐没于鬓角,那是三年前黑风峡独战“七绝煞”留下的印记。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峻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烛光下,深不见底。那不是一潭死水,而是冰封千载的寒渊,映着烛火,却反射不出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沉寂的冰冷,比窗外泼天的夜雨更刺骨,比当年跪在暴雪中时更加深不可测。
十年血火,刀头舔蜜也舔血,早已将那个在铁索上挣扎求生的少年,淬炼成眼前这般模样。
指尖划过刀鞘上一道格外深、边缘翻卷的裂痕。记忆如同被闪电劈开的黑暗,骤然清晰——
那是北邙山,万鬼窟前。阴风怒号,鬼哭阵阵。对手是盘踞北地二十载、凶名赫赫的“鬼王”厉千魂。对方手中的九环鬼头刀,重逾百斤,挥舞起来鬼哭狼嚎,卷起腥风血雨。那一刀“百鬼夜哭”劈下,九枚浸透剧毒的钢环脱刃,如同索命的毒蝗,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他所有退路!刀风未至,那蕴含的阴毒煞气已刺得人骨髓生寒,耳边仿佛真有万千怨魂凄厉哭嚎!
生死一线间,丹田那股十年苦修、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壮大凝练的气息轰然勃发!不是对抗,是融入!身体如同怒涛中的礁石,在狂风暴雨般的刀势和毒环攒射中找到那唯一的、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