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电台滴答声催命似的响,是“渡鸦”的“涅盘”倒计时,72小时悬在头顶。
他转身,独眼扫过洞壁上巨大的东北地图,虎头要塞那个黑疙瘩标记像毒疮。
“该收网了。”声音冻得掉冰渣。
新京,关东军司令部作战室。
空气粘稠得像胶水,混合着汗臭、烟臭和一股绝望的馊味。
墙上的巨幅地图成了涂鸦板,红蓝箭头乱麻似的绞在一起。
刚从前线撤下来的第9联队联队长龟田,左臂吊着绷带,脸上硝烟混着血痂,像条被揍瘸的狗,正对着地图上一个画歪了的蓝圈咆哮:
“八嘎!不是这个山头!是狼牙岭!狼牙岭!地图谁标的?!增援呢?!我的中队在狼牙岭被包了饺子!整整一个中队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像要瞪裂,唾沫星子喷了对面参谋一脸。
对面站着个戴眼镜的年轻参谋,脸白得像纸,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手里捏着份皱巴巴的调令——昨天刚从后勤课塞过来的“补充人员”。
他嘴唇哆嗦着,手指在地图上那个标错的蓝圈上划拉:“报…报告联队长阁下…地图…地图是…是参照上周参谋部下发的最新修订版…狼牙岭…上周修订版标注是…是鹰嘴峰…”
“鹰你妈的头!”
龟田彻底疯了,抓起桌上的搪瓷茶杯狠狠砸过去!
“最新修订版?老子打了一周!山头都他妈换了三回旗了!你们这帮坐办公室的蠢猪!地图比老子的裹脚布还臭!”
茶杯擦着年轻参谋的耳朵飞过,砸在墙上,哐当粉碎,茶叶沫子溅了一墙。
作战室门被猛地推开,梅津美治郎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他身后,两个宪兵正粗暴地架走一个因“思想不稳”被撤职的少将,那少将面如死灰,裤裆湿了一片。
梅津的目光扫过一屋子垂头丧气、眼神躲闪的军官,最后钉在龟田和那个筛糠似的年轻参谋身上,像两把淬了冰的剔骨刀。
“吵什么?”
梅津的声音不高,却压得整个作战室鸦雀无声,连龟田粗重的喘息都憋了回去。
“报…报告司令官阁下!”
年轻参谋噗通跪倒,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卑职失职!地图标注错误!导致增援部队延误…龟田联队长所部在狼牙岭…”
“延误?”
梅津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瘆人的弧度,像冻裂的冰面。
他慢慢踱步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那个标错的蓝圈上,又移到旁边正确的狼牙岭位置,两点之间隔着代表死亡的一片空白。
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参谋,又扫过满屋子噤若寒蝉的军官,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皮:
“蠢货!一群连路都找不到的废物!帝国养你们,不如养段鹏的一条狗!他的狗,还知道往主人指的方向扑!”
“狗都不如”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个军官脸上!
龟田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不敢吭。
年轻参谋瘫软在地,裤裆也湿了,一股尿骚味弥漫开来。
梅津看都没看地上的废物,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被探照灯割裂的、死寂的城市。
司令部大楼像口巨大的棺材。
他心里的无力感比窗外的夜色还浓。
指挥链?已经烂透了,一碰就断。
奉天郊外,一座废弃的石灰窑。
寒风在窑洞口鬼哭狼嚎。窑洞里倒是暖和,一口架在破铁桶上的大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红亮的汤底翻滚着辣椒和牛油,香气霸道地驱散着石灰的呛人味儿。
锅里煮着冻豆腐、白菜帮子、几块硬邦邦的压缩饼,还有半条不知从哪弄来的冻鱼。
围着锅的是一群穿着破袄子、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汉子——敌后兵团“剃刀”小组的精锐。
段鹏坐在上首,裹着件磨得发亮的旧皮袄,独眼盯着跳跃的炉火。
窑洞口的破草帘子一掀,带进一股刺骨寒气。
“影子”闪身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帽檐压得极低的男人。男人进了窑洞,才敢摘下厚厚的狗皮帽子和围巾,露出一张苍白文气、却带着深深倦怠和一丝决然的脸——
正是蓝标目标,伪满交通课长李正源。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裹了好几层的硬壳本子。
目光扫过窑洞里一张张陌生的、带着审视的脸,最后停在段鹏身上,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话。
只是把怀里那个油布包,像捧着刚出生的婴儿,又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放在了段鹏面前的破木桌上。
油布一层层剥开。露出一个深蓝色硬壳封面,上面印着冰冷的日文和汉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