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悄然动摇。
而在西南边陲的一座破庙里,一位瞎眼说书人敲着铜板,唱起一段新编的词:
> “风起兮雪落,一人行荒漠。
> 不持剑,不披甲,背竹篓,踏山河。
> 问君何所求?答曰:护灯火。
> 千万人愿聚一身,宁碎不苟活。
> 道碑崩,禁律灭,天地换颜色。
> 莫道神遥远,心诚即相接。”
这首歌谣迅速流传开来,百姓口耳相传,甚至有孩童将其编成童谣,在街头巷尾吟唱。
墨画听到这首曲子那天,正坐在溪边洗药。
水流清澈,映出他的脸。那张脸依旧年轻,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沧桑与厚重。他静静看着水中倒影,忽然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倒影没有回答,但水面泛起涟漪,隐约浮现出两个身影??一个是披赤袍立于祭坛之上的神明,一个是蜷缩在小荒茅屋角落里的瘦弱少年。
墨画笑了笑,伸手拨散倒影,“我都记得。”
他知道,自己既是那个被金针封印的囚徒,也是站上万民之巅的神;既是荀老先生悉心教导的弟子,也是被无数人寄托希望的象征。
他不必选择成为哪一个。
因为他本就是全部。
十日后,清神军逼近雪原小镇。
三千精锐,人人佩戴“断愿符”,可隔绝情感波动,号称“无心之士”。华家执事骑乘一头铁翼凶兽,手持银鳞枪,遥指镇口,厉声喝道:
“墨画!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交出神性,自裁谢罪,否则鸡犬不留!”
回应他的,是一阵悠扬的笛声。
从镇内缓缓走出一人,布衣素履,手持一根青竹笛,正是墨画。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镇民,男女老少皆有,手中拿着锅碗瓢盆、锄头镰刀,毫无修为可言,却昂首挺胸,目光坚定。
“你们不怕死么?”华家执事冷笑。
一名老汉拄着拐杖上前,大声道:“怕!但我们更怕回到从前??父母不敢哭儿女,妻子不敢念丈夫,人人都把真心藏起来,活得不像个人!”
“不错!”一名青年举起镰刀,“他让我们敢哭、敢笑、敢爱、敢恨!你要杀他,先杀了我们!”
刹那间,整个小镇爆发出震天呐喊:“要杀他,先杀我们!”
“要杀他,先杀我们!”
“要杀他,先杀我们!”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墨画站在人群之前,静静望着敌军,轻声道:“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消灭神性?”
他举起竹笛,横于唇边。
第一声笛音响起,大地微颤。
第二声笛音响起,天空裂开一丝缝隙。
第三声笛音响起,所有镇民眼中同时亮起一点金光,他们的愿望、记忆、情感,尽数化作无形丝线,连接向墨画的心口。
这不是献祭。
这是共鸣。
墨画闭上眼,任由万千心意涌入识海。他的气息节节攀升,却不带丝毫压迫感,反而让人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宁,仿佛回到了母亲怀中,听到了最初的摇篮曲。
华家执事脸色骤变,“快!发动断愿阵!封锁愿力传输!”
三千清神军齐声高喝,符?燃烧,阵法启动。然而,就在阵成瞬间,墨画睁开双眼,吐出最后一个音符。
无声。
却胜万声。
那一瞬,所有佩戴断愿符之人,面具纷纷碎裂,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他们想起了早已遗忘的母亲,想起了初恋时的脸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星空时的震撼……
人性,回来了。
“不……不可能!”华家执事嘶吼着举枪刺来,“你不过是个窃取信仰的怪物!怎敢妄称代表众生!?”
墨画抬手,轻轻一拂。
银鳞枪寸寸断裂,铁翼凶兽哀鸣坠地。华家执事喷血倒飞,重重摔在雪地中,手中承愿鼎轰然炸裂,释放出一道模糊黑影??正是白子胜残存的执念之魂!
那魂魄扭曲咆哮:“你不是我!你不配承载这份力量!”
墨画看着它,神情悲悯,“你错了。我正是因为你,才成了今天的我。你的愤怒、你的不甘、你的疯狂……都是众生真实的一部分。我不否认你,也不驱逐你。”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只金光闪烁的刍狗,“进来吧。我们一起走完这条路。”
黑影剧烈挣扎,最终在一声凄厉长啸中,化作流光没入刍狗体内。
刹那间,天地归寂。
墨画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刍狗,轻轻道:“谢谢你,师兄。”
从此,他不再是孤单一人。
他有了自己的阴暗面,也有了完整的灵魂。
清神军全军跪伏,无人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