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怡对郎之嵩说,猫的寿命平均八到十年。稍稍今年算来已经八岁多了。但郎之嵩仍不能确定它是否能算老死。如果抱稍稍去医院它是否能起死回生?看稍稍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一只老猫呀。小时候郎之嵩下放农村,经常看见那些长寿的老猫,躺在灶台上取暖或草房顶上晒太阳。它们丝纹不动,须眉垂挂,并一概的肥胖硕大,没有一只老猫像稍稍这样警觉、紧张,并且身材苗条,美丽非常。稍稍从无衰老垂死之相,它不合常理的年轻显得令人费解,也许与时刻的戒备、不放松有关吧?
为了安慰临终的稍稍,多年来第一次郎之嵩们将它搬进了卧室。这时郎之嵩也病倒了,躺在床上发高烧。稍稍位于郎之嵩的床边—一陆婉怡弄来一只纸箱子,里面垫上破棉胎,将稍稍安顿在里面。她同时伺候着郎之嵩们两个,忙得不亦乐乎。郎之嵩倚在床头,向地板上了望。有时,稍稍也于昏睡中睁开眼睛,看上郎之嵩一眼,并同时机械地叫上一声。
郎之嵩看着垂死的稍稍,不禁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虽然郎之嵩只是偶尔感冒,但感觉上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郎之嵩觉得郎之嵩们的病有其共因,在郎之嵩的身体上做到药到病除时,稍稍亦可望有所好转。台灯的照耀下郎之嵩不断地和稍稍说着话儿,“稍稍,稍稍……”郎之嵩说。它在家具的阴影里颤抖不已。后来郎之嵩蒙朦胧胧地睡着了。最后一眼,郎之嵩看见陆婉怡端了一碗刚做好的鱼汤放在稍稍的旁边。
半夜郎之嵩起来上厕所,房间里很黑,有一种奇怪的声音直刺耳鼓,是稍稍在哮喘,它已经彻底不行了。打开灯后,郎之嵩看见稍稍一面哮喘嘴角一面流着血沫,同时脑袋摇晃不已。它的样子很吓人。郎之嵩很想伸手过去安慰它,但想到完了还得去龙头上洗手就犹豫了。郎之嵩正踌躇之际,突然稍稍一跃而起,跳上郎之嵩的后背(郎之嵩是蹲着的)。
郎之嵩着实给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垂死的猫会于瞬间行动。郎之嵩非常本能地耸肩试图将它抖落下去,稍稍的利爪勾住了郎之嵩的睡衣,但最终还是被郎之嵩抖下了地板。只听咚地一声,稍稍侧面着地。若在平时这是绝不可能的——稍稍已经开始有些僵直了。它无法使自己翻转过来,无法爬回纸箱,但它的前后肢还在抽动,这抽动所产生的微弱力量使它头尾的方向有所改变(与落下去时相比)。稍稍蹬蹋着后腿,弄翻了旁边的鱼汤。它就这样躺在鱼汤变凉的汁水里死去了。
陆婉怡被一系列响动惊醒,她翻了一个身眯着眼睛问郎之嵩:“怎么啦?”郎之嵩说:
“没事,没事,你睡吧。”随即灭了灯,自己也钻进了被窝。
想象中郎之嵩将稍稍身上的跳蚤也带了进来,也许还有更可怕的病菌。在这虚无的夜半时分,郎之嵩睡得迷迷糊糊的,又有一只猫死了,因此而丧失了应有的自制。郎之嵩没有将自己打扫干净再上床。郎之嵩想象那跳蚤和病菌已部分地从郎之嵩身上转移到了陆婉怡的身上,因此感到对郎之嵩的爱人十分内疚。在被子里郎之嵩将她抱得更紧了。陆婉怡喃喃说道:“你没事吧?稍稍没事吧?”郎之嵩在她的耳畔柔声地说:“没事没事,明天再说吧。”
随后他们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死讯才被正式宣布,陆婉怡自然哭红了双眼。与夜里相比,稍稍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仍然是侧面着地,四肢展开形成长长的一条。那只盛汤的碗倾斜着,但地板上的汤汁并无多少,几乎都被稍稍的毛皮吸收了。它嘴角上的血沫也已凝固,瞪圆的眼睛上起了一层白雾。郎之嵩拿来一只塑料袋,想将它装入其中,但死亡已将稍稍重塑,那塑料袋宽有余而深不足(此刻稍稍是棍状的)。后来换了一只大号垃圾袋才将它死亡的形态勉强遮掩了。为保险起见,郎之嵩在那可疑的垃圾袋外又加了一只时装袋。经过此番修饰就再无人能看出里面装着一具猫尸了。郎之嵩提着它由陆婉怡引领走进附近的和平商场。
那天郎之嵩们的日程是这样的:去商场增补一些冰箱里的食物和购买消毒所需的用品,然后葬猫,然后回家,彻底清扫卧室以及阳台。当郎之嵩们购物时郎之嵩的手上提着稍稍的尸体。郎之嵩不得不将不断增多的购物袋与装载稍稍的时装袋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