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怡说:“除了苍白这条不恰当——稍稍是一只花猫。其它几条都没错。”她同时解释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在一起时间长了还彼此相像呢。稍稍越来越像你们家人了!”
听她的意思不像是在赞美他们家人特有的风格和性情,而是在着意贬低,大有挖苦和不屑的意思。要知道稍稍在猫中并不是一只正常健康和活泼的猫,而是一只奇怪不幸和讨厌的猫,它是一只又怪又老的猫——一陆婉怡正是这样暗示郎之嵩的。她的意思是郎之嵩是一个古怪而落魄的人。
听她这么说郎之嵩并不以为意,倒是从此有了某种与稍稍心意相通的意思。郎之嵩常常设想,如果郎之嵩在一只猫的身体里该是如何表现的?情形大约与稍稍也大差不离。郎之嵩又想,如果稍稍具有郎之嵩这样的身体也就是说它是一个人,又该如何?那一定与郎之嵩很像,相像得以至彼此厌恶不共戴天。幸亏他(它)是一只猎,因此郎之嵩们得以相安无事,和睦共处,并还产生了那种惺惺相惜的感情。稍稍如何看郎之嵩,不得而知,但郎之嵩的确是越来越同情它了。
基于以上情况,郎之嵩产生了带领稍稍周游世界的想法。当然这个世界并不是郎之嵩的身体所度量的世界,而是从稍稍的角度体会的。郎之嵩穿上雨衣、戴上手套,将稍稍抱起。这时郎之嵩与稍稍混得很熟,接触它虽会引起反抗但也并非是不可能的。郎之嵩在大晴天的室内穿戴雨衣一为隔绝稍稍身上的跳蚤,二来也是为了防止稍稍的抓咬。稍稍被郎之嵩抱起,离开了地面,紧张得就像登上飞离地球的太空船。它紧紧地将郎之嵩抓住,猫爪戳破了雨衣里面的橡胶层直抵郎之嵩的皮肉,同时浑身颤抖不已,并伴随大小便失禁。郎之嵩带着这只惊慌得几乎昏厥的猫离开了阳台来到房间里。郎之嵩一面在房间里游走一面抖动着肩膀,像安抚臂弯里的婴儿那样安慰着稍稍。郎之嵩一面走一面告诉它:
“这是你妈妈妈妈和你爸爸(指郎之嵩嫂子和郎之嵩哥哥)以前的卧室,现在是你叔叔(本人)和你小婶子(陆婉怡)的卧室……这是你爸爸的书房……这是你奶奶(指郎之嵩妈妈)以前的房间……这是客厅……这是厨房,隔壁是厕所……”当稍稍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知道郎之嵩并无恶意,显得很兴奋,虽然它的趾爪仍牢牢抓住郎之嵩的衣服,但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喜悦和好奇之情。它一直在东张西望。
看得出来稍稍很喜欢这样的活动。但由于穿戴装备的麻烦,事后还得仔细清除稍稍留在房间里的痕迹,这样的旅行并不是很方便。每年大约两三次,郎之嵩心血来潮会主动抱起稍稍。然而在郎之嵩全无旅行之意时稍稍也会过来扒郎之嵩的衣服,它想跳上郎之嵩的肩膀或抓住郎之嵩的后背,像搭载一种交通工具那样上来后它便端坐不动。这时郎之嵩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它赶开。常常郎之嵩还没有穿戴整齐它就跳将上来,后果自然是跳蚤们的趁虚而人。除了这些不快,稍稍接近郎之嵩亦不是想与郎之嵩亲热,它纯粹将郎之嵩当成了旅行世界的交通工具。有了这样的认识后郎之嵩对旅行就不像以前那么热心了。奇怪的是,尽管通向阳台的门整天开着,稍稍从未想到利用自己的四肢去房间里做它的世界性漫游。它非得搭乘郎之嵩这个交通工具才能开始。倒不是稍稍懒惰,吝啬自己的体力,而是在它看来这快乐的漫游是与交通工具联系在一起的,甚至乘坐交通工具的刺激和快感要大过漫游本身。这样一想,郎之嵩心理上就比较平衡了。郎之嵩带着稍稍,在熟悉得令人绝望的房间里走动,一面异想天开地胡说八道:“这是你的美国……这是你的欧洲……这是南非……赤道几内亚……这是新加坡……这是安第斯山脉……这是南极洲……”
一次稍稍吐得一塌糊涂,几天拒绝进食。看着它的脖子一伸一缩,肚子一鼓一吸,结果不过是吐出几滴黄水,郎之嵩们感到很难过,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它。对稍稍的医疗手段仅限于在它的食物内拌上一粒碾碎的抗菌素,既然它拒绝进食,这唯一的医疗方式还得借助于暴力。郎之嵩穿上雨衣,上阳台捉稍稍,在陆婉怡的帮助下扳开它的嘴,硬是将药粉灌下。除了遭遇稍稍剧烈的反抗,医疗效果并不能因此得到保证,郎之嵩们刚一撒手,稍稍便狂吐起来。所谓的“狂吐”并不是指呕吐物超乎寻常的多,恰恰相反,稍稍的胃里除了刚灌下去的药粉与冲刷药粉所需的一汤勺清水什么也没有。“狂吐”描绘的是动作,稍稍像通了电一样,幅度的巨大和频率的快速以及状态的机械就像是一只专门呕吐的电动猫。同时从它的嘴角流出几点绿水—一象征性的呕吐物,同样也是非现实的。
当时,郎之嵩们也的确想过送稍稍去医院。但心里又总觉得这是大题小作,稍稍不过是一只猫。如果是一个人,在病情危机之际郎之嵩们会不假思索,即使是惊动警笛大作的救护车也在所不惜。郎之嵩们稍一踌躇,稍稍已奄奄一息,这时郎之嵩们便产生了“反正是没救了,现在送医院已经晚了,因而不必多此一举”的想法。稍稍在猫房里缩成一团,郎之嵩们蹲下身去探视它,只见它双目紧闭,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