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加特内尔在推门的当儿,就知道他不会把门再带上了:他走进的这个憋气的破烂间实在没有什么人气,这就是一个室内的开阔空地,一个像手套那样翻过来的开阔空地。假如说这里还有四面墙壁,还有一个天花板遮挡的话,那么,却看不见地面,那上头撒满了垃圾,过期食品的包装,一堆堆的脏衣物,撕破的画报、溽湿的广告单,一个柳条筐上放着一个瓶子,瓶子上立着一个蜡烛头,它流淌下的蜡汁弄得画报和广告单几乎无法看清。一个乙烷加热器弄得室内特别热,空气只是一团污浊的混沌,混杂有燃油、湿气和体臭。令人难以透气。一个收录两用机放在一张床垫子的头上,蚊子般嗡嗡地播放出不知道什么声音。
年轻人躺在那个脓水泡沫一样的床垫子上,盖着皱巴巴的毯子,靠着几个破裂开的坐垫,他的脸色同样也看不太清楚。本加特内尔往近里凑了凑,这闭着眼的年轻人看来不太新鲜。他甚至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收录两用机当作了架子,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匙子,还有一个注射针管,一堆脏兮兮的棉花,一个吃剩下的柠檬。本加特内尔一眼就看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同时却不安起来。哎,鳗鱼,他说,哎。
鳗鱼。他弯下腰,看到鳗鱼吐了一口气,这看起来好像只是一种难受的表示,要不就是一种极端的舒坦。总之,尽管凑近了一些,尽管又加点了一支蜡烛,距离也近了,光亮也强了,鳗鱼的脸孔依然模糊不清,就仿佛大自然把他的特殊外貌剥夺了个一干二净。这是一个苍白的毫不做作的人物,深色的衣服也同样毫不做作,然而他看来还不到肮脏不堪的夸张程度。此外,他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睛。
他甚至还撑着左胳膊,懒洋洋地支起了身子,向本加特内尔伸出去一只手,本加特内尔刚刚抓住这些温乎乎的、稍稍有些油腻的手指头,便赶紧缩回自己的手,他后退一步,目光寻摸着想找一把座椅,却只发现了一条跷腿的凳子;只好作罢,依旧站在那里。另一个懒懒地又倒在他的靠垫上,抱怨说有些恶心。这就是说,他缓缓地开口说,也许,我该喝一些茶了,但现在,我真的爬不起来了,真的真的爬不起来。本加特内尔撇了撇嘴,但他无疑不能拒绝,他看来确实需要另一个的帮忙。他发现了一个烧开水的壶放在一个盥洗池的边上,便过去把水灌满,搁到一个煤气炉上,然后,在这开阔空地的深处找寻到一只掉了把手的杯子,还有一只豁了口的碗。这些杯盏全都不成比例。重又闭上眼睛的鳗鱼现在微笑起来,又做出一副鬼脸,交替着微笑和鬼脸。本加特内尔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找着糖,却找不到,无奈之中只得拿残剩的柠檬代替,同时听着收音机打发时间。好了,鳗鱼喝下他的茶后问道,什么时候咱们才可以动手呢?
这只是时间问题,本加特内尔回答说,同时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一个手机,看来一个月以后就可以了。
重要的是,从现在起,我必须随时随地能保证与你联系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到你,说着,他把手机递给年轻人。要保证那头的玩意儿一到,你就能随时行动。
鳗鱼一把夺过手机,同时用他的食指去挠自己的左鼻孔,然后,等他一一检查完手机和他的手指头后,总结说:棒极了,号码是多少来着?你别管号码,它的号码,本加特内尔说,只有我知道,这样非常好。我要立刻告诉你,关于这电话的一件事。它是不能往外打的,知道了不?它只能用来接收。它只能用来听我的命令,什么时候我找你了,你就用它来听,明白了吗?好的,年轻人说,往他的袖子上擤了一把鼻涕。那么,你要把它随时带在身上,这是当然的啦,本加特内尔一边说,一边把杯子和碗又倒满。当然啦,鳗鱼说。同样重要的是,鳗鱼又补充道,我恐怕应该拿一笔小小的预付款吧。
那是自然的,本加特内尔点头同意,在口袋里寻掏出用一枚回形针别在一起的六张一万铢的钞票。很好,鳗鱼解释说,同时把回形针还给本加特内尔。再多给一点,当然就更好啦。不行,本加特内尔说,用手指了指放在收录机上的东西,我了解你,你还会把一切都扔在这些傻事情上。
接下来,又是好一阵讨价还价,最后又加了两张钞票,这期间,本加特内尔机械地折着回形针,直到把它展开成一根几乎笔直的小棍棍。后来,走在街道上时,本加特内尔细细地证实了,鳗鱼家的环境中没有任何一丝污迹,没有一点儿可疑的脏痕留在了他的衣裤上。
然而,他还是在衣服上一通掸拍,仿佛被毒化的空气已经把它们污染了,尽管当时他十分在意地不让它们接触任何东西,很明白,回到家里后,他将会认真地洗手,也许还会刷牙呢。眼下,他直奔红城地铁站,坐车回他的新居所。
现在不是交通高峰时刻,地铁中只是坐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