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乡间的村民想必大部分都像草壁先生这样真挚大方。他在门外向五条悟解释自己是因为妻子住院才搬来乡下的声音隐隐传进房间。
禅院真希又一次想起了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妇,叹了口气:“如果后半生又跳进那样的牢笼,还不如就独自一人轻松自在地过一辈子。”
奈由多顺着她的话想了想:“我和电次就是很好的家人。”
“唔,电次吗。确实,我以后也养一只狗好了。”
“不是哦。”奈由多放下饭团,很认真地纠正她,“家人的电次不是狗,是我最重要的人。”
“诶?可是你的家人不是——”禅院真希与奈由多对视。
奈由多只是冲她笑了笑,暖光下的笑容轻易地融化了真希从心头浮起的那丝疑惑。
“这是秘密。”她说。
奈由多其实并不希望她和电次的一切成为秘密。
恶魔想要大声告诉所有人,她也是被爱着的,拥有着支撑她一直前行的那种超乎于支配的爱。
所以在刚才很轻易地说漏了嘴。
在浴室蒸汽腾腾中,奈由多有些懊恼地将脸埋进了水中,发出不明意味的咕噜咕噜声。
她其实已经记不起电次到底长什么样了,以前总是用气味来辨认他,现在想要在脑海中描摹他的样子都做不到。
想被拥抱。想要被爱。
可是连包融着她冰冷身体的浴汤也渐渐冷却。
远处的田野回荡着风的嘶吼。
没有林木的阻隔,风便以摧枯拉朽之力撕扯着破败的老屋。
五条悟独自坐在屋内,迟迟没有等来奈由多。
他考虑了几秒,还是选择站起身去浴室看看。
脚下的地板发出年久失修的咯吱声,身高过人的五条悟在穿过长廊时也只能微微弯着腰。
半掩的浴室门透出亮光。
五条悟远远地停下。
“奈由多——”他拉长了声音,“洗澡洗睡着了吗?”
无人回应。
禅院真希在入夜后就又出门追踪咒灵了,草壁先生虽然年长一些但毕竟也是陌生男人。
五条悟只好再度往前走了几步。
他能感觉到属于她的咒力就在一墙之隔。
“奈由多?”
终于听到了惊起的水声。有些匆忙,又哗地一声落回。
五条悟摸了摸后颈:“没事吧?那我走了。”
但伴随着他迈步间地板承重的一声哀嚎,奈由多微弱的回应也同时响起。
五条悟慢了半拍:“什么?”
“——陪我。”
“请不要走。”
她的声音像是蒙着一层雾,虚虚浮浮听不真切。
同时,室内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期间还撞到了障碍物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装了只偷吃蜡油的小老鼠。
五条悟无声地叹了口气。
“我在外面。”他背朝浴室的门,“是害怕什么?风?”
奈由多当然不会回答。
但是沉默之中,夜风愈发肆无忌惮。
瓦片丁零,煤油灯摇晃,屋檐发出不堪重负的絮絮声,似乎有凉风从缺漏处刺来。
和曾经奈由多藏身过的出租屋一模一样。
奈由多的动作微微停顿。
“屋出口。
瞬时,黑暗、寒冷伴随着狂风一齐呼啸而至。
屋顶被掀翻了。
于是所有积蓄在心里的惶恐都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哽在喉间。
随着推门响起,骤然漆黑一片的视野终于闯进了新鲜的色彩。
听到巨大动静拉开门的五条悟却并没有与她对视。
他抬着头,露出白皙精致的下颚和说话间上下滚动的喉结。
“诶,这样敞亮了很多啊——”五条悟说。
似乎觉得这整件事情都很有意思。
但等再看向抿着嘴的奈由多时,他脸上的笑容又缓了一丝。
“哭了?”他问。
奈由多摇头,笼上的水汽便从她的睫毛滑落,在脸上蜿蜒出曲折的痕迹。
她自己抬手抹掉,却显得欲盖弥彰。
五条悟静静观察了下她的表情,然后像对待小狗一样拍拍奈由多的脑袋。
“好啦,你也抬头看看。”
奈由多不听,于是五条悟就支着她的下巴翘起那张蒙着水雾的脸。
直到她的脸庞同样被银色的月光轻抚,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星河。
“没有屋顶其实也很不错吧?”他笑。
失去遮蔽的屋顶,抬头就是星空。
极致绚烂。见之不忘。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