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此刻已经在心里悔了一千遍,可说出去的话依然收不回,也只能硬着头皮撑着。心想这样不是办法,便干脆做了个梳洗的动作,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屋里去了。
林然想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冒出那句话,毁掉了好不容易融洽的气氛。
可当听到林冉叫他堂哥时,拒绝的确是他内心的真实信号。他不愿意和林冉沾亲带故,而事实上他也不是林家的什么亲戚。至于他为何突然很在意这个名头,在意自己的身份和林冉之间的关系,自己也说不上来。
半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觉得心里憋闷,索性起来去院子里透透气。
刚走到后院时,就听见劈柴的声音,走近一看,竟还真是林冉。先别说更深露重,女子寒凉体质吃不消,白天手上都还有刀伤,这怎么就干起活来了。
林然气不打一处来,从旁侧走过来一把夺去林冉刚扬起的斧子道“不要命了吗?这么冷的天在这里干活?林县令是有多穷?穷到要这么折腾自己的闺女?”
林冉被夺了斧子,又被无端训斥了一番,情绪自然是上来了。可却硬是堵在嘴边不出声,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然。
三秒、五秒、十秒,林然望着这双透彻水灵的大眼睛,胸口硬撑着的那口气还是没憋住。像绷到极致又忽然断线的风筝,一下就七零八落了。
“手,给我看看。”林然说着想要握起林冉受伤的左手,却被林冉直接用右手推开了,说道“别看了,你回去吧。我还要干活。”
林冉冷漠的态度再次激怒了林然,他操起夺过来的斧子抓起地上的柴火就劈,力气大得每一下都能听到刀口重重击地的撞击声。
林冉就站在林然背后看着他对着柴火发泄,见他劈地已经筋疲力尽了,才平声静气地说道“林然,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们林家,瞧不上我这样小地方的人。是,我们家是不富裕,我们需要靠自己的劳动去生活,可我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我的父亲之所以穷,是因为他想老百姓富。他没有折腾他的女儿,他是在用生命告诉他的女儿什么是信仰,什么值得坚持。你可以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家,可请你保持对我们每个善待你的人最起码的尊重。”
林然正欲抬起头解释些什么时,发现林冉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自己本是一片好心,不舍得她受苦遭罪,可却偏偏把话说成了那样,还把林书进牵扯进来。试问哪个女儿会接纳一个质疑自己父亲的人?
更何况他们一家人的关系还如此紧密。也难怪林冉会生自己的气,生气都是小事,可眼下这她摆明是误会了自己的本意。
万一她真的认定自己是那种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此刻的林然正一头乱麻,思绪跳跃又纠缠,脑子里翻来覆去重复着林冉刚才的字字句句,揣测她的心思,想着化解之策。
他如此焦躁,如此狼狈,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然在一点一点被一种新的力量拉扯,他分分秒秒不能摘下的面具竟就在这一刻被彻底拿了下来。
可面具背后毕竟是一张不曾见过阳光雨露的脸。能不能存活下来,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存都是林然需要面临的挑战。但在这一刻,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挽回他和林冉之间的关系。
林然一夜未眠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听到外面鸡打鸣了。又担忧事情会越来越糟,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解释一番,不管林冉听不听得进,至少不能让她误会。
刚准备绕过回廊竟瞥到林冉穿了一身青色麻布衣裳,背着个简易的包袱快步出了大门,林然好奇不已于是悄悄跟在后面。
绕了好几条街,林冉熟门熟路地踏进了集市。此时的集市已开始热闹,商贩们都开始搭摊摆货,有健壮的屠夫、年迈的菜农、瘦弱的女贩,甚至有的女商户还背上背着娃娃。一手牵着几岁的孩童,一手取碳生火,大滴大滴的汗珠从她的额头上滚落下来。
这样人声鼎沸的场景里却不止是热闹,每个人都在极尽全力在干活,在讨着生存的饭碗。
在来这里之前,林然从未曾想过自己日常用度的来源,老百姓的生计。
也断然不会料到自己往日里锦衣玉食生活的支撑竟是这样一群群老弱妇孺。
眼看着这些被生活即将榨干的人们,仿佛觉得自己就是那榨汁机的推力。愧疚、不安、同情、悔恨交织缠绕,拧成一股粗壮的麻绳一遍又一遍地抽打着林然的身体。
林冉穿过集市,热情地和每一位商贩打招呼,他们也一样热情地回应着她。
她一边走一边牵出好些几岁大的孩子,小家伙们都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向前走。当她走出集市的时候,背后已经接了十几二十个孩子的小长队了。
林然不敢靠地太近,盯着走在最后的一个孩子,蹑手蹑脚地也穿出了集市,逃离了那震碎他心脏的地方。
出了集市,林冉就被一群孩子拥着消失在左拐的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