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只有家里和自行车锁的钥匙,根本没有这个小挂锁的钥匙!他试了试,果然打不开。
“找什么呢?”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劳动委员,一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负责保管备用钥匙。
“我……我柜子的钥匙好像丢了,能借用一下备用钥匙吗?我想拿点东西。”李晓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劳动委员推了推眼镜,眼神有些闪烁:“备用钥匙?呃……班主任上个月就说统一收上去检查了,还没发下来呢。” 这借口蹩脚得可笑。但对方显然不打算帮忙,说完就转身走了。
柜子打不开,“物证”无法查验。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从“人证”入手。他找到猴子,趁着周围人少的时候,把他拉到走廊角落。
“猴子,昨天林浩说有人看见我拿沈薇的习题集,”他盯着猴子的眼睛,压低声音,“是你看见的吗?还是大刘?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猴子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眼神慌乱地躲闪,支吾着:“我……我不知道……你别问我……浩哥怎么说的就是怎么样的……” 他像被烫到一样甩开李晓明的手,结结巴巴地说,“快、快上课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猴子的反应,与其说是作伪证的心虚,不如说是一种恐惧。他在害怕什么?害怕林浩?还是害怕被卷入这件事,破坏小团体内部那脆弱的平衡?
李晓明的心沉了下去。他意识到,想要从这个小团体内部撬开缺口,几乎不可能。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封闭的、排外的同盟,任何质疑都可能被视为背叛。而他,已经被彻底排除在这个同盟之外,成为了那个需要被共同“处理”掉的问题。
接下来的语文课上,发生了一件小事,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这种排斥的残酷性展现得淋漓尽致。老师布置了小组讨论,分析一篇文言文的中心思想。按照以往的惯例,李晓明自然和林浩、猴子他们一组。但当他习惯性地搬着椅子靠过去时,林浩却抬起头,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忍的语气说:“我们组人够了。你找别组吧。”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课堂上,足以让附近好几排的同学听得清清楚楚。刹那间,好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李晓明,有惊讶,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看热闹的兴致。沈薇低着头,摆弄着钢笔,仿佛没听见。猴子的脸又红了,扭向一边。大刘则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晓明僵在原地,手里还抓着椅子背。十八岁的自尊心像被当众撕碎,火辣辣地疼。但三十五岁的灵魂在愤怒之外,更感到一种透彻骨髓的悲哀。原来,青春期的“社交死刑”,就是这样执行的。不是激烈的争吵,不是恶毒的咒骂,只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却带着绝对否定意味的“我们人够了”。
他默默地搬回自己的座位,旁边的同学投来略带尴尬的眼神,也没有人主动邀请他加入。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小组讨论中那个多余的、被遗弃的孤岛。
一整天,他都处于这种被无形屏障隔绝的状态。午餐时独自一人坐在食堂角落,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靠在篮球架下看着林浩他们生龙活虎地打球,放学后没有人再叫他一起骑车回家。孤独,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但这种孤独,与成年后在都市人潮中的孤独不同。它更加锋利,更加具有针对性,因为它源于曾经亲密圈子的主动驱逐,伴随着无处不在的、无声的指点和议论。
晚上,他再次试图从记忆的废墟中挖掘。他强迫自己回想高三那最后几个月的细节。除了被孤立,还有什么?成绩似乎下滑了?好像有一次重要的模拟考考砸了,被父母和老师轮流谈话?心情极度低落,甚至有过短暂的厌学情绪?
还有……林浩和沈薇。他们后来怎么样了?记忆的迷雾深处,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象:高考后,他们好像并没有走到一起?林浩去了哪里?沈薇呢?自己呢?这段关系的破裂,对自己的高考,乃至后来的人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为什么这些如此重要的记忆,会变得如此支离破碎,甚至需要“穿越”才能被迫重新面对?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三十五岁的脑海中:或许,当年的自己,并非完全无辜?或许,在那起“偷窃”事件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些连他自己都选择性遗忘的、更加不堪的真相?比如,他是否无意中撞破了林浩和沈薇之间的什么秘密?或者,他在别的什么事情上,威胁到了林浩在那个小团体中的地位?
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照在少年书桌凌乱的试卷上。李晓明坐在黑暗里,感到一阵寒意。回溯青春,并非为了缅怀。这更像是一场被迫的、对自己灵魂暗室的考古发掘。每一铲下去,都可能挖出早已腐烂化脓、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而此刻,他连那把铲子该挥向哪里,都还茫然无知。只知道自己正站在一片名为“过去”的沼泽边缘,脚下的泥土正在松动,而沼泽深处,那些被岁月掩埋的骸骨,正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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