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如抓救命稻草,连忙追问:
“胡先生有何高见?”
胡雪岩折扇一合,声音清亮:
“如今城中部分商号、田庄空虚,又无主经营。
我燕赵商行愿出面接管,以此抵充此次军费。
商得其利,城得其安,两相便利,如何?”
话音落下,堂内一时鸦雀无声。段伯熙面色青白交错,艰难吞咽:
“这……这自是便利。”
他抬眼望向末席那些被锁的贵族,又望了望长桌上清水黑饼,终于明白——所谓“军费”,不过是把最后一层家底也剥得干干净净。
可铁链已锁,黑饼已咽,他再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发哑,
“就依胡先生之策。”
胡雪岩含笑拱手,玉扇轻摇,像一位刚刚谈成一笔大买卖的商人,温文尔雅,却刀刀见血。
灯火摇曳,照出城主苍白的脸,也照出燕赵商行即将插进砚川腹地的那面无形旗帜。
残阳如血,照在砚川城门外长长的红毯上。
城主胡雪岩、李存孝、管仲并城中大小贵族,排成一列。
锦袍与甲胄交相辉映,像一条被夕阳镀亮的彩带,专门来送这位青衫特使归程。
卫青翻身上马,尚未勒缰,李存孝已大步上前,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银甲撞得青衫猎猎作响:
“兄弟,放心回!
这城的兵马我会好好清点、好好训练,下回你来,保准看到一支不一样的砚川铁流!”
管仲随后上前,握手时声音低却有力:
“告诉杨士奇,给我挑几个能写会算的干练官吏来,砚川的新账册,等着他们落笔。”
卫青含笑点头,转向胡雪岩。
玉扇轻摇,胡雪岩先开口,笑得云淡风轻:
“我这里就没什么嘱托了,一路顺风。
只盼你回燕赵,把算盘声再带大一些,让总督府听见咱砚川的金银响。”
城主段伯熙忙不迭上前,锦袍袖口被风卷得翻飞:
“大人此次回城复命,千万替在下美言几句!
砚川新政,我定全力以赴!”
卫青笑着拱手,声音温润如旧:
“城主放心,段公子在我那里,必受最好的政务教习。
待他归来,便是新砚川最得力的臂膀。”
话音落下,他勒转马头,青衫被晚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温柔的帆。
李存孝抬手,众兵卒齐声顿枪,金属撞击声在城门外回荡,为归人送行,也为新城启幕。
夕阳将众人影子拉得很长——
青衫、银甲、玉扇、锦袍,并肩而立,像四支笔,一同在砚川这张旧纸上,写下最后一行送别的诗。
马蹄声渐远,白狼旗角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为这场盛大的交接,低声喝彩,也低声告别。
暮色四合,城门外的风忽然紧了起来。
卫青翻身登上青篷马车,帘角半掀,露出内里一列年轻的侧影——
锦袍与粗布交错,却同样紧绷着下颌。
他们是砚川最鲜亮的血脉:
城主长子段云霆、穆世勋的次子、柳怀瑾的侄儿,乃至商会长、盐铁使的少郎,十几名青年才俊,被同一道总督令召集,送往燕赵城“政务学堂”。
车轮辘辘,卷起细沙,像一条灰蛇,悄悄爬上每个人的靴沿。
卫青的声音从帘内传出,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诸位,上车吧。
燕赵有最好的学堂、最广的疆土、最亮的灯火,等你们学成归来,便是新砚川的脊梁。”
青年们沉默登车。
锦袍下的手,有的紧握成拳,有的悄悄攥住衣角——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不仅是“求学”,也是“质留”。
车轮每转一圈,便把他们与父辈的权势、与旧日贵族的荣耀,拉开一程距离。
城门口,段伯熙望着长子登车,指尖微微发颤,却强撑笑意。
他不敢高声,只在心里默念:
去吧,别回头。
铁链与黑饼的噩梦,由我承受;
新律与新田,由你们绘制。
青篷马车缓缓启动,白狼旗角在车尾轻轻摇晃。
夕阳将影子拖得很长——像一条无形的锁链,也似一座通往未来的桥。
卫青没有回头,只抬手朝城门一挥,算是作别,也算承诺:
待这些青年再踏归途,砚川将不再是贵族的砚川,而是燕赵的砚川。
暮色渐沉,车队远去,铁蹄声与铜铃混成一支奇特的送行曲,消失在初夏的麦浪与晚风里。
城门口,白狼旗仍在猎猎作响,像为这场盛大的“质留”,低声作结,也低声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