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雅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推举书。她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夫君在担心什么?”
李恪这才抬眼,眼中有着深深的疲惫:“塔雅,你看这些。”他指着七州联合推举书,“十年经营,各州感念,我心中欣慰。但……”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但华胥初行选举制,若首届元首便是我这个‘开国丞相’,会不会让民众觉得,所谓选举,不过是走个形式?会不会让后世以为,最高权力仍在元老小圈子里轮转?”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月色如水,天枢城的灯火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海边。“元首当年建立华胥,最根本的追求是什么?是打破‘权力私相授受’的旧循环,是证明‘制度高于个人’。如果我顺势当选,哪怕程序完全合法,会不会……反而削弱了这个追求的纯粹性?”
塔雅静静听着。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曾经执笔批阅万千奏章,曾经持剑指挥舰队“肃海”,如今掌心有薄茧,温暖而有力。
“夫君,”她声音轻柔却坚定,“你的顾虑,我懂。但你想过没有——民众推举你,恰恰是因为你这十年,真正践行了‘权力服务百姓’的理念。他们选的不是‘开国丞相’这个身份,而是那个修堤防灾、推广识字、平反冤狱的李恪。”
她转头,目光灼灼:“至于你担心的‘不良先例’……夫君,为何不能由你来立一个好先例呢?”
李恪一怔。
塔雅继续道:“你若当选,可以在就职当日,立即推动立法,明文规定‘元首连任不得超过两届’。你自己以身作则,任期届满后无论声望多高,都依制退下。这不正是向天下昭示:在华胥,制度确实高于个人,连开创者都必须遵守吗?”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而且夫君,华胥现在需要你。选举制初行,各方势力涌动,大陆局势又诡谲莫测。此时若换上一个全然陌生的元首,纵有才华,也需时间磨合。而华胥……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李恪浑身一震。他想起玄影昨日密报:张党在神都越发猖狂,反张同盟已开始串联禁军。大陆风暴将至,华胥需要一个稳健的舵手,在惊涛骇浪中保持航向。
他反握住塔雅的手,久久不语。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如披银纱。
三日后,三月二十八,选举委员会公示期截止。
公孙先生在天枢城中央广场的公告墙上,亲自贴上了最终候选人名单。桑皮纸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四个名字用浓墨书写:
一、李恪(由天枢、盘州、珍珠、霞屿、链州、云崖、爪哇北州七州联合推荐)
二、白范黎(由盘州工坊联合会、珍珠州农会总会、经济院下属十二司联署推荐)
三、沈文渊(由霞屿、琉求、珍珠三州海商联盟、海洋文明共同体理事会推荐)
四、苏月(由爪哇中州、南州六万三千民众联名推荐)
人群鸦雀无声,每个人都盯着那四个名字。前三个都在预料之中,但第四个名字——苏月——让许多人瞪大了眼睛。
“苏月是谁?”一个天枢城商人疑惑地问。
旁边一个从爪哇来的水手激动道:“是咱们那儿的医师!救过好多人的命!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老百姓联名也能推出候选人!”
“这选举……是动真格的啊。”一位老儒生喃喃道,手中折扇忘了摇。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成兴奋的议论浪潮。四个候选人,代表四种不同的背景、理念和诉求:执政经验、实务才干、海洋视野、基层民生。无论最终谁当选,这场选举本身,已经向所有人展现了华胥制度的包容与活力。
公告墙不远处的一座茶楼二层,东方墨与青鸾临窗而坐。
青鸾望着楼下沸腾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墨,你看民众的反应。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决定国家元首了。”
东方墨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目光深远:“信,比选更重要。当万民真心相信这套制度,它才有了真正的生命。”他顿了顿,“李恪的顾虑,塔雅应该能化解。至于那个苏月……有点意思。”
“你觉得她能走多远?”
“不重要。”东方墨放下茶杯,“重要的是,她的出现本身已经证明——在华胥,任何一个普通人,只要有德有能,得民心,就有机会站到最高舞台。这个信号,比谁当选更有价值。”
他望向窗外碧蓝的大海,仿佛透过万里波涛,看到了另一片大陆上的阴霾。
而在洛阳,同一轮明月下,陈延之刚刚译出一份来自华胥的密报。看到四个候选人的名字,尤其是“苏月”及其推荐方式,他怔了许久,最终在记录册上写下:
“华胥选举候选确立,竟有平民医师凭六万民众联名入围。此举若在大陆,匪夷所思。然在华胥,似成自然。对照神都:张党以谄媚得宠,清流以门第相聚,寒门才俊无门可入。两相对照,岂非天渊?暗眼陈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