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元首与副帅结束八载巡游,归返天枢,武功境界更臻化境,智慧通达无碍。华胥国本,因元首归来及灵枢谷诸位元老突破而愈加巩固,如日方升。恪,自知才具有限,十年代理,已竭驽钝。当初之‘代理’,乃因元首远行,国政需人总摄。如今元首既归,国本既固,制度既成……”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恪,恳请元首,正式收回此‘代理’之权。华胥航船,历经十年风雨,航道已明,风帆已张,当由元首亲自掌舵,引领我等,驶向更深、更远、更壮阔的文明之海。恪,愿退居臣列,竭诚辅佐,以尽余生之力。”
话音落下,观澜台上唯有风声海韵。
东方墨并未立刻回应。他静静地看着保持揖礼姿势的李恪,目光深邃,仿佛在衡量这番话背后的千钧重量,也在洞察李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力量:
“恪兄,你先起身。”
李恪依言直起身,但目光依旧坦然。
东方墨端起微凉的茶盏,又饮了一口,方才问道:“这十年,你夙兴夜寐,总理万机,使华胥有今日局面,功勋卓着,朝野共睹。我归来这数月,静默旁观,政事堂运转有序,天枢城百业兴旺,各州府报来的文牍,虽仍有瑕疵,但蓬勃之气扑面。你已非昔日的吴王,亦非单纯的‘代理人’,而是一位真正成熟、深谙治国之道的‘丞相’,乃至‘元首’之才。”
他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石桌一侧摊开的、今日刚从大陆经由墨羽网络传回的最新简报,上面简要记述着神都关于魏元忠案余波、张党动向、清流暗涌等消息。
“你方才说,这十年是‘在既定的道路上学习、实践、摸索’。那么,以你亲历亲为这十年之体会,抛开虚言,你且说说,”东方墨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引导式的探究,“华胥今日之政体、之施政,与昔日你所熟悉的大唐贞观、永徽之治,与如今神都武曌暮年之局,其最根本的不同,究竟在何处?推行此等不同,最难逾越的关隘,又在何处?而此等不同,最可珍贵、最值得我华胥后世坚守的,又是什么?”
三个问题,层层递进,直指华胥立国根本与李恪十年执政的核心感悟。
李恪闻言,神色愈发肃穆。他知道,这绝非随口的考校,而是元首在做一个重大决断前,对他、也是对华胥过去十年道路的一次深刻复盘与确认。他略微沉吟,组织语言,然后清晰答道:
“回元首,以恪浅见,根本不同,在于权力之源头、运行之逻辑与归宿之所在。”
“昔日大唐,乃至当今武周,无论君主贤明与否,其权力根本,源自‘天命’(或强力攫取),系于一家一姓。法度虽存,然终是‘君王之器’,可因一言而兴,亦可因一念而废。政令推行,依赖君主个人威望与官僚体系执行,清浊与否,系于君心与宰辅之贤愚。天下臣民,忠君即是爱国。”
“而华胥,自元首立国之初,便尝试确立‘万民之约’为权力之源。虽有元首至高声望引领开创,然自始便注重建制:《万民议事院组织法》使民意有汇集表达之渠道;《内阁章程》使行政有分工协作之规则;监察院独立,司法院独立,意在使权力受监督、纠纷依律断。这十年,恪等所做,便是竭力使这些纸上条文,化为活生生的实践。权力运行,力求‘依法’、‘依程序’;重大决策,必经议事院辩论、表决;官吏选拔,渐重才能与公议。虽远未臻完美,然方向已明。”
他顿了顿,继续道:“最难逾越的关隘,并非外敌,亦非资源,而在于人心深处千年积淀之惯性与依赖。即便是华胥子民,初时亦难免将希望寄托于‘明君贤相’,遇事仍盼‘元首乾纲独断’或‘丞相一言决之’。要令其真正认同‘我即国家一份子,我之意见可为制度所吸纳,我需为选择负责’,需经长久之教化、实践之锤炼,乃至挫折之反思。此乃移风易俗之伟业,非十年可竟全功。”
“至于最可珍贵、最值得坚守之处……”李恪的目光变得灼热而坚定,“在于此制度尝试,打破了‘治乱循环、人亡政息’之古老魔咒的一线可能。它将国家安危、文明延续,从系于某个英雄、圣主、明君的脆弱链条上,部分地转移到了相对稳定、透明、可预期的规则与程序之中。它承认人性之复杂与权力之腐蚀性,故以制度设防,而非全然寄托于道德自律。它让‘忠诚’,可以从对某个具体个人的无条件服从,逐渐转向对共同体契约、对文明理念的理性认同与守护。此等转变,或许缓慢,或许艰难,然一旦根植,其生命力,可能远超任何个人的寿命与英明。这,或许才是华胥作为‘文明新火’,最根本的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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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侃侃而谈,既是十年执政的深刻总结,亦是对华胥道路的清醒认知与坚定信念。没有夸耀政绩,没有回避困难,而是直指制度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