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大巴停在了景区前的停车场。
常胜随着人流下车，一脚踩在青石板路上。
鞋底沾上了一块嚼过的口香糖。
左手边，是三百多“岁”的明代牌坊，石柱上的雕花，已被岁月腐蚀的模糊不清。
右手边，是个粉红色的移动摊位，喇叭里循环播放着“草莓甜筒第二个半价”。
塑料彩旗在古牌坊下欢快招展。
再往前走几步，视觉冲击愈发强烈。
一座保存完好的清代戏台，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台柱子上贴着褪色的对联。
戏台底下却被改造成了“兰若惊魂鬼屋”。
鬼屋门口，立着个穿清朝官服的僵尸模型，手里举着扫码购票的二维码。
几个小姑娘尖叫着从鬼屋冲出来，手里拿着刚买的塑料“铜钱剑”。
常胜记得，戏台对面应该是自己和付倩倩“捡大漏”的瓷器铺旧址。
现如今成了苗家茶铺“总店”。
茶香弥漫，水声悠扬。
常胜走进茶铺，跟老板聊了一会。
商铺里除了茶香，再无妖气。
那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一边给常胜推荐名贵茶叶，一边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是苗婆婆的后代。
常胜也懒得拆穿，嘴里哼着歌，转身离开茶庄。
“我们一起学猫叫，喵喵喵喵喵喵喵～”
茶铺墙根儿下，摆着一溜儿射击摊。
摊主用扩音器吆喝：“打气球！打气球！十块钱三十发！打倒树妖有奖励！”
气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树妖”图案，颜色鲜艳且刺眼。
常胜看了一眼气球上的“树妖”的形象。
虽然画工一言难尽，却还是能看出树身人首的轮廓。
而且“人首”，凑巧是光头。
三百多年过去了，西域噬魂树的传说还能流传下来，让常胜略感意外。
更离谱的是，就连慧澄和尚的光头形象，都流传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气味。
古旧木头的霉味，香烛的烟味，烤肠的焦香，冰淇淋的奶油味，还有臭豆腐的“独特芬芳”。
耳边是各种声音的混响。
导游的扩音器，摊主的吆喝，游客的喧嚣，古戏台音响里播放的不知名dJ，以及“滴滴”的扫码支付声。
常胜站在原地，突然有种强烈的荒诞感。
历史，传说，真相……
在三百多年后，被拆解，重组，包装。
变成了一门门生意。
而他作为真正的亲历者，此时反倒成了最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常胜忽然笑了。
笑容很轻，嘴角只勾起三分，却带着一种与这嘈杂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可眼眸深处沉淀着一种阅尽千帆的沧桑。
不远处，先前拿着自拍杆，又是嘟嘴，又是剪刀手的那几个小姑娘，注意到了常胜。
其中一个身材曼妙，穿着紧身瑜伽裤的姑娘，对小姐妹们说道：“姐妹们，那个帅哥笑起来……好像个老头。”
“哪儿有老头这么帅的？”旁边小姐妹打趣道：“林溪，你是想蹦老头了吧？”
名叫林溪的瑜伽裤姑娘撇撇嘴，不服气道：“真的，就是那种……被情所伤，看透世俗的感觉，我妈看霸总电视剧的时候，也是这表情。”
小姐妹再次打趣：“难道你想给你妈找个老伴？”
其余小姐妹们也开始起哄。
“姐妹们，走，去跟咱爸要个联系方式。”
几个小姑娘说笑间，常胜已经走远。
……
常胜穿过两条商业化气息浓重的仿古一条街。
最终停在了一座三层木楼前。
正是当初的黑山客栈。
导游站在门前，手里举着小旗子，正等待着其余游客过来汇合。
楼还是那座楼。
飞檐，斗拱，青砖，木窗……
甚至连门口那两尊石狮子，都和“三天前”一模一样。
但石狮子脖子上，各自套着个大红花球，红绸子上印着烫金字。
“欢迎光临，丑团评分4.8。”
门口挂着块新牌匾。
“黑山酒店”四个大字，是电脑打印的楷体。
不多时，先前那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吵闹着，也过来汇合。
导游清点了一下人数，确保全员到齐，领着众人走进黑山酒店。
常胜走进大堂，脚下踩的不再是吱呀作响的旧木板，而是打蜡的仿木纹瓷砖，光可鉴人。
前台是两个穿统一制服的年轻姑娘，正熟练地操作着电脑系统。
“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其中一个姑娘头也不抬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