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场胜利还远未结束。
下午三点,纪检组调查组正式进驻一九零厂。
带队的是中央纪委特派干部李振邦,一位年近六旬的老政工,作风硬朗,素有“铁面 inspector”之称。他未带任何虚礼,直奔主题,当场宣布查封委员会办公室所有档案柜,调取审查名单、会议记录、拘押登记簿等全部资料。周志被勒令停止职务,接受问询。
当晚八点,新华社内参编辑部收到一份加急稿件,标题为《一场打着“运动”旗号的技术清洗??关于一九零厂工程师群体遭非法审查事件的调查报告》。文中详述了赵成辉等人被捕经过、逼供手段、家属受牵连情况,并附有录音证据、医疗诊断书及转移路线图。文章署名:“基层工业战线通讯员”。
这份内参于次日凌晨三点送达中南海值班室。
与此同时,远在西南的成都红光电子管厂、北方的哈尔滨电机厂、华东的上海自动化仪表研究所,陆续传来消息:多家单位主动联系九洲机床总厂,表示愿加入“启明计划”协作网络,共同推进国产数控系统产业化进程。
郭易弱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堆满的电报复印件,久久未语。
直到周志强推门进来,低声说:“书记,妇联胡馨士同志刚送来一封信,是一位家属写的,匿名,但她说内容真实。”
郭易弱接过信,展开一看,字迹潦草却充满力量:
> “郭书记您好:
> 我是林志宏的妻子张秀兰。我丈夫被抓那天,孩子正在发烧,我一个人抱着他在医院门口哭。没人敢帮我,都说‘家属不能乱说话’。后来听说他被放出来了,我还不敢信。直到昨晚他推开家门,瘦得我都认不出……他一句话没说,先跪下来给我磕了个头,说‘对不起老婆,我没保护好这个家’。
> 可您知道吗?他不该道歉。该道歉的是那些拿政治当棍子打人的人!
> 谢谢您救了他,也救了我们一家。我不懂什么数控,也不懂电脑,但我明白一件事:像我丈夫这样肯干活、肯钻研的人,才是国家真正的宝贝。求您一定护住他们,别让黑暗再来了。”
信纸下方,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爸爸回家了,我很开心。”
郭易弱看完,眼眶骤然湿润。他将信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然后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周志强,”他忽然开口,“明天召开全厂职工代表大会,我要讲话。”
“讲什么?”
“讲人心。”
第二天上午十点,九洲机床总厂大礼堂座无虚席。
从车间工人到后勤炊事员,从技术骨干到退休返聘老专家,三千余人齐聚一堂。台上悬挂横幅:“坚定信念,团结奋进,走自力更生的工业强国之路”。
郭易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走上讲台,没有念稿,也没有客套话。
“同志们,”他声音低沉却穿透全场,“这几天,外面有人说我郭易弱胆大包天,擅自动用武装力量救人,破坏组织纪律。还有人说我搞山头主义,拉帮结派,庇护‘有问题’的技术人员。这些话,我都听着。”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可我想问大家一句:什么叫纪律?是让人随便抓、随便关、随便逼供才算守规矩?还是保护该保护的人,守住生产的命脉,才叫真正的纪律?”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
“赵成辉有没有海外关系?没有。陈卫国的舅舅去了香港,他就该被打成特务?荒唐!林志宏教过几句英语,就成了‘崇洋媚外’?那照这么说,咱们工厂里的俄文图纸、德文手册,是不是都该烧了?”
笑声中夹杂着掌声。
“他们不是问题人物,他们是宝贝!是我们国家花十几年培养出来的顶尖技术人才!他们画一张图纸,能换来百万外汇;编一段程序,能让机床多干十年!可有些人呢?只会拿着大帽子吓人,靠整人升官!”
礼堂内鸦雀无声,唯有他的声音回荡不息。
“我今天郑重宣布:凡参与‘启明计划’的同志,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九洲机床总厂就是你们的家!谁要再敢打着任何名义迫害技术人员,我就跟谁拼到底!哪怕脱了这身衣服,我也要站在机床边上喊一声??中国工人,不该活得这么窝囊!”
话音落下,全场起立。
掌声如潮水般涌来,经久不息。许多老工人热泪盈眶,年轻技工挥舞着工具本高呼“书记说得对!”连坐在后排的几位上级派来的观察员也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
会议结束后,郭易弱回到办公室,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赵成辉。
他已经能拄拐行走了,脸色依旧虚弱,但脊梁挺得笔直。
“书记。”他轻声说,“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