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这尊“煞神”,店内几人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这才发觉后背衣衫竟已被冷汗浸湿,紧贴着皮肤,一片冰凉。
“慕之哥,你这张嘴可真能掰扯!死的都能说成活的!那老家伙一看就不是善茬,被你三言两语就打发得眉开眼笑!”管二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佩服说道。
这时,刚好胡大海送来新一批牲口油脂,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柳莺儿嘴快,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胡大海说了一遍,语气中仍带着愤愤不平。
胡大海听完,浓眉紧锁,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忧心忡忡道:“只怕此事难以善了。州尹大人既尝到了甜头,恐怕不会满足于此。这次是香皂,下次呢?这州尹大人是出了名的贪得无厌,心狠手辣,城中官吏、富户对其敢怒而不敢言。慕之兄弟,你可要小心应付,这好比是抱着金元宝走夜路,招贼啊!”
陈慕之颔首,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带着一丝凝重:“胡大哥所虑极是。此番仅是开端,是福是祸,犹未可知。我们需得谋个更为稳妥的长久之策,只是不知州尹胃口究竟多大,性情究竟如何。”
他揉了揉眉心,感觉比连续熬几个通宵做实验还累。这古代的官场周旋,真是劳心劳力。
“那倒要好好想个办法才行,不能总是这样被动接招。”陈慕之沉吟道。
他深知,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小聪明只能应付一时,必须找到一个相对稳固的“合作”模式,或者说,找到一个能让州尹暂时满足、不至于立刻下狠手的平衡点。
果然,不出两日,州尹府便差人送来一份泥金请柬,纸张细腻,字迹工整,邀“制皂妙手陈秀才”过府一叙,美其名曰“请教雅物”。请柬措辞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宴无好宴,众人心知肚明。这无疑是“索贿”的进阶——要瞧瞧这巧匠是否还有更多油水可榨,值不值得“长期投资”,或者,直接连锅端了更省事。
陈慕之精心筹备一番,携新近制成的数款顶级香皂,并一份简易却关键的“章程”(实为一份条款清晰、但措辞极其谦卑的分红契约),赴了这场“鸿门宴”。
宴设州尹府后花园的临湖水榭。时值傍晚,夕阳余晖将天空染成绮丽的橘红色,檐角宫灯初上,柔和的光线映着粼粼水光,与远处市井的喧嚣隔绝开来,倒有几分雅致清幽。
并无其他外客,仅州尹大人与作陪的孙师爷,以及垂手侍立远处、屏息静气的几名俏丽丫鬟。气氛看似闲适,却暗藏机锋。
州尹大人复姓完颜,单名一个“璋”字,年约四十上下,面皮白净,下颌微须,保养得宜。他眼神精明内敛,言谈间看似随和,嘴角常带三分笑意,但那目光扫过人时,总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算计,那是久居上位者惯有的神态。
待陈慕之行礼如仪,口称“学生”而非“小人”,既示尊重,又隐约点明自己读书人的身份(哪怕这身份如今已不值钱),完颜州尹略作寒暄,三人便依次入席。席面不算极度奢华,但食材精致,烹调用心,显然非寻常人家所能企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在孙师爷的巧妙引导下,自然而然地引至肥皂之上。
州尹大人拿起面前一块晶莹剔透、内嵌金箔的肥皂,饶有兴致地把玩着,状似随意地问道:“听衙门叶知事日前提及,陈秀才曾在东市集即兴赋得一首《石灰吟》,‘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气节凛然,连叶师爷那般挑剔之人都自弗不如,说是难得的佳篇。陈秀才既有如此锦绣才情,假以时日,科场之上必有所获,何以转而投身这...商贾匠作之事?”
话语间,探究之意远多于赞赏,更像是在敲打和试探陈慕之的底细。
陈慕之放下银筷,从容应答,姿态放得极低:“回大人话,小人岂敢妄称才情。大人谬赞,实令小人汗颜。说来惭愧,读书人亦需知柴米油盐之贵。此前小人困顿潦倒,辗转至此,几近绝路,腹中饥馑甚于案头诗书。幸得…幸得早年偶阅一本残破古籍,乃前朝杂记,上面偶载此法,小人于绝境中姑且一试,方能制此微末之物,换得粥米,让大人见笑了。大人明鉴万里,当知小人苦衷。”
他将经商之事归于生活所迫,机缘巧合,巧妙地淡化了自己的主动性和特殊之处。
“原是这般。时势弄人,倒也情有可原。”完颜州尹微微颔首,似表示理解,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
“既是如此,不知陈秀才日后于此,有何长远的打算?莫非便甘愿一直守着这小小皂坊,与油脂碱灰为伍?岂不辜负了满腹诗书?尔若有意,我有一朋友可出资盘下贵店,尔于得到一笔不菲钱款之余,亦可安心读书!”
试探之意,昭然若揭,几乎等于明说:我看上你的买卖了,开个价吧,或者,直接交出来。
陈慕之心头一凛,知道最关键的考验来了。他若一口答应,恐怕立刻人财两空;若断然拒绝,则可能当场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