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了因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僧袍,静静立于最前方。
他单手随意地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则缓缓地、极有韵律地转动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好似一尊白玉雕琢的佛像。
普释老僧落后他半步,垂首默立,嘴唇微动,无声地诵念着经文。
明均恭敬地侍立在了因身后约三步之遥,努力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最低。
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前方那白色的背影。
自上次大无相寺一别,已近三年光景,这位昔日的“老朋友”让他有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已非他记忆中那个惊才绝艳却尚可揣度的佛子。
他回想着玄机阁关于这位“老朋友”的记载。
林间传来衣袂破风之声,惊醒了明均,他转头望去,两道身影如同夜枭般穿过层层枝桠,稳稳落在空地边缘。
正是与明均一同领了寺中法旨,外出寻访了因下落的明利与明显两位僧人。
两人显然是一路急行,气息却依旧平稳。
明利身形较为高大,肩上稳稳扛着一张看似沉重的枣木方桌;明显则略显精干,两手各提着一个大包裹,看形状里面应是椅凳和一些杂物。
落地之后,两人没有丝毫停顿。
明显立刻上前,将肩上的包裹放下,动作麻利地取出两把椅子,与明利放下的方桌配套。
他先是仔细拂去桌椅表面可能沾染的尘土,接着竟从怀中取出一块素净的棉布,再次认真擦拭了一遍桌沿椅背,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擦拭佛前供器。
做完这一切,明显后退半步,双手合十,对着了因的背影躬身行礼,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恭敬:“佛子,请。”
了因并未回头,只是手中转动的佛珠微微一顿,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桌前,在那把明显擦拭得光洁如新的椅子上安然坐下。
坐下后,了因才微微侧首,对依旧垂手站在一旁的普释老僧道:“老和尚,别站着了,坐吧。”
普释闻言,短暂地犹豫了一瞬——这并非客套,而是出于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对上下尊卑的恪守。
但最终,他还是双手合十,低诵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多谢佛子。”
然后,他并未选择了因正对面的位置,而是默默走到了方桌的斜侧面,略显拘谨地坐了下来。
另一边,正在从包裹里往外取出东西的明利,看到这一幕,手上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普释老僧。这老和尚僧袍陈旧,面容沧桑,除了目光略显深邃,似乎并无甚特别之处,修为气息在他们几人中也算不上突出,顶多是个苦修有成的云游僧罢了。
自家这位连寺中长老都需谨慎对待的佛子,为何会对这样一个老和尚如此……客气?甚至特意邀他同坐?
明利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将这份疑惑压下。
片刻后,明利终于将包裹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在方桌上摆放整齐。
了因低头看去,只见桌上摆着一壶茶,两个素净的瓷杯,一小碟花生米,还有……一盏油灯。
了因的目光在那盏油灯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微微转头,向一旁的明利投去一丝诧异的目光。
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明利本就因为自己摆放的东西过于简陋而心中忐忑,此刻见了因神色有异,更是心头一跳,未等了因开口,便急忙躬身解释。
“佛子息怒!那洞中……那洞中此时确实什么都没有了,应是……应是在等佛子之前说的、魔门祭奠之时由其他人送来。弟子……,实在……实在委屈佛子了!”
他语气里满是惶恐,生怕了因怪罪他办事不力。
了因闻言,却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那盏油灯:“贫僧是想问你,为何会想着带一盏油灯来?”
“啊?”明利猛地抬起头,张大了嘴巴,脸上瞬间涨红,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在场几人,包括佛子在内,哪个不是修炼有成?
莫说这林间尚有稀疏月光,便是漆黑一片,以他们的目力也足以视物如常,这油灯……确实是画蛇添足,多余得很。
他刚才只顾着尽量把能想到的、可能用上的东西都带上,却忘了这一茬。
“弟子愚钝!弟子……弟子这就收起来!”明利又羞又臊,连忙伸手要去拿那油灯,动作慌乱。
“算了。”了因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他,语气里那丝无奈更明显了些,却并无责备之意。
“怎么傻乎乎的。”
这话说得让明利更是无地自容,只能讪讪地收回手,垂着头不敢再看。
了因不再多言,将目光移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