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阳刚和夏红军碰了杯,烈酒混着对酒厂的憧憬在胸膛里烧成一团火。
陈光阳的筷子正伸向一片烤得焦香的肋扇儿肉。
旁边那桌,猛地炸开一声极不协调的尖锐叫嚷,带着刻意的、拿腔拿调的港岛口音,瞬间刺破了店里热络的气氛。
“喂!老板!过来睇下啦!咩回事啊?你们呢个羊肉,唔新鲜嘅!食落去一股怪味!仲有王法?当我们系水鱼(冤大头)咩?”
那是个穿着不合身、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
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手腕上晃着块金灿灿却显廉价的手表。
他身边坐着两个眼神躲闪、同样衣着别扭的跟班。
男人手里捏着筷子,嫌恶地戳着铜锅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羊肉片,唾沫星子飞溅,引得周围几桌食客纷纷侧目,皱眉看过来。
陈光阳眉头一拧,额角那道刚结痂的伤口在热气蒸腾下隐隐发胀。
陈记涮烤的肉不可能不新鲜。
而且对面明显没怎么吃,一看就是挑事儿的!
陈光阳眯起眸子,刚要站起身来,就感觉身边一动。
一只沾着羊油、温热汗湿的手猛地从旁边伸过来,铁钳般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是夏红军。
夏书记脸上那畅快饮酒的红晕还没褪尽,此刻却添了一层急切的苍白。
他半个身子都侧倾过来,压低了嗓子,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光阳!别……别冲动!坐下!快坐下!”
他攥着陈光阳手腕的力道极大,几乎要把人拉回凳子上。
“看见没?那个嚷嚷的,港岛来的李老板!李兆基!县里三顾茅庐好不容易请来的财神爷!
说是要考察投资环境的!就指着他们呢!给老哥个面子,千万、千万忍一忍!大局为重啊!”
夏红军的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期盼。
东风县太穷了,太需要资金了。
一个港商的名头,足以让整个县委班子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生怕陈光阳这尊煞神一怒之下,把这“金凤凰”给惊飞了。
周国伟也反应过来,赶紧凑近陈光阳另一边,声音压得比夏红军还低。
带着火气却又不得不憋着:“陈顾问,消消气!妈的,这帮港怂…是有点装大瓣蒜!可…可咱县里穷啊!忍忍,就当给夏书记,给县里一个机会!”
他那张黑脸憋得有点发紫,拳头在桌下攥得咯咯响,显然也窝火得很。
陈光阳被两人死死拉住,身体顿在原地。
他没有立刻挣脱。
只是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地、一寸寸地扫过那个还在唾沫横飞、对着唯唯诺诺的王海柱指指点点的“李老板”。
油头粉面,西装廉价。
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手腕上那块金表在灯光下反着贼光,表带扣子甚至扣错了孔。
最扎眼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神飘忽,一边虚张声势地拍桌子,一边贼溜溜地往门口和四周瞟,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怯和虚。
一股极其熟悉的厌恶感,混着烈酒的热气,猛地冲上陈光阳的脑门!
这做派,这腔调,这眼底藏不住的猥琐……
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他记忆深处!
上辈子!在南方跑生意,血汗钱被卷走的那次!
那个拍着胸脯保证投资回报率、满嘴跑英文单词、最后卷款潜逃的“港商”,不就是这副德性?!
那骗子的同伙里,似乎就有这种刻意模仿港普、实则满口黄土味儿的货色!
改开初期,多少这种“港商”“台商”的皮,包着内地骗子的瓤,专门坑蒙拐骗地方上急着招商引资的干部!
怒火在陈光阳胸口翻腾,但瞬间被一种冰冷的、猎人锁定猎物的沉着取代。
他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轻轻挣开了夏红军和周国伟的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店里的嘈杂:“夏书记,周局,放心,我懂。‘大局’嘛。”
他没有立刻上前质问,反而拿起桌上的酒盅,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就在夏红军和周国伟以为他真打算忍下这口气,刚松了口气时。
陈光阳突然用极其清晰、正宗流利的粤语,朝着那桌朗声开口,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问口吻:
“李生?讲真,你系港岛边度人?九龙塘定系深水埗?今朝份报纸头条系咩新闻?点解你件西装个牌子(指着对方袖口一个模糊的标签),我响庙街夜市好似成日见到?仲有,你只金劳(金表),系咪响女人街A货档口买??一百蚊三只嗰隻?”
一串连珠炮般的正宗粤语,如同冰雹般砸了过去!
整个陈记涮烤店,瞬间安静了。
所有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到了那个“李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