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乌云再厚,总有散开的一天。”
这话说得,有点官腔。
但苏诚好像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他慢慢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了石尚志一眼。
这个在外界传闻中八面玲珑、甚至有些圆滑世故的局长,此刻眼睛里却满是红血丝,眼袋肿大,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那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累。
“石局。”
苏诚淡淡地开口,“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挺违和的。”
石尚志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了一声。
他拍了拍自己那个有些凸起的肚腩,自嘲地摇了摇头。
“是啊,挺违和。”
“我知道外面怎么说我。”
石尚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滑头,墙头草,只会和稀泥,没什么大本事。”
“尤其是这副尊容。”
他又拍了拍肚子,“脑满肠肥,一看就不像是好警察,像是那种天天在大酒店里胡吃海塞的主儿。”
苏诚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他们不知道啊。”
石尚志叹了口气,目光透过深色的车窗膜,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在局里坐冷板凳,一坐就是十一年。”
“十一年啊。”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年年考评,我都是省内第一!破案率、治安满意度,我都抓得死死的!”
“但我就是一直坐冷板凳。”
“我也想进步,我也想往上爬,但我不想站队,不想给那些大家族当狗。”
石尚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自嘲的悲凉。
“还有这肚腩,也不是吃海参鲍鱼吃出来的。”
“是熬出来的。”
“连着好几年,只要有大案子,我就整宿整宿不睡觉。饿了就吃泡面,吃路边的烧烤摊,越吃越胖,越熬越肥。”
“这就是所谓的‘过劳肥’吧。”
石尚志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苏诚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有些油腻的中年男人,突然觉得这个人立体了起来。
“今天这事儿……”
石尚志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前排的司机,确认隔音玻璃升起来了,才继续说道:
“上面的红头文件压下来,我顶不住。”
“那是国安,是更高层的博弈。”
“但我石尚志虽然没种,但我眼睛不瞎。”
他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着苏诚。
“我几乎看过你你所有的资料。”
“其实从你在江市抬匾伸冤开始,我就关注你了。”
“这年头,像你这样干干净净、一身硬骨头的年轻人,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石尚志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口的那股闷气吐出来。
“苏诚,我相信……”
“别看现在这个林楠跳得欢,别看现在舆论一边倒,”
“高层的斗争,虽然残酷,但我感觉也得讲究个平衡。”
“王擎苍将军虽然暂时联系不上,但他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倒下?”
“还有钱老,那是国士无双的人物!”
“我就不信,这天底下真的能让乌鸦把凤凰给遮住了!”
石尚志越说越激动,胖脸都有点涨红。
“身正不怕影子斜!”
“只要你能扛住这一波,只要你能活下来……”
说到“活下来”三个字,石尚志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显然他也知道看守所里等着苏诚的是什么。
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良久。
苏诚长吐口气,烦闷的心绪稍微平缓了些。
他把视线从那双冰冷的手铐上移开,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石尚志一眼。
那眼神里,多了一丝温度。
“谢谢。”
苏诚只说了这两个字。
简单,干脆。
石尚志听懂了,他摆了摆手,脑袋后仰靠在皮垫上,闭眼养神去了。
苏诚转过头,看向窗外。
车窗外,乌云密布,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长水阴了好几天,这是要下雨了。
苏诚没有盯着那团乌云久看。
他的目光穿过云层,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收紧,也看到了在那乌云之上,正在积蓄的雷霆。
那一束光,还要多久才能落下来呢?
那足以撕裂整片污浊苍穹的畅快一幕,
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