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形状更像父亲,脸型像母亲,头发比自己细软,下半张脸到嘴唇就完全不像了。
他一点点比对过去,像在鉴赏一对同窑烧制、却因细微火候差异而呈现出不同釉色的瓷器。
客观而论,自己的皮相更符合世俗意义上的夺目,但他就是觉得眼前这张脸更合他的个人口味。难道说爱情本质都是自恋这句话是真的?不然他怎么会迷恋一张长得跟自己七分像的脸呢。感觉像顾影自怜。
他把任映真的脸捏得有点变形,看着对方目露迷惑,就知道任映真根本没反应过来他动作的意图,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聪明不到这种地方也合乎常理。这点年纪,他还不懂。
他收了手,身体靠回座椅阴影里。没到收获的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安抚一头不存在的躁动野兽。急什么。这玻璃娃娃横竖又跑不脱,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有得是时间。
他的玻璃娃娃。是他的所以怎么样都可以。反正现在这个家里除了他还有谁会在意任映真活得怎么样呢?只要不闹出去,父亲肯定站在他这边。
任映真不明白任今也为什么突发恶疾,他觉得很古怪,又不好反抗,打不过是一说,没办法收场是另一说。
这次探视后任今也忙起来了,见不到人影,他的生活就继续滑入按部就班的轨道。任映真认真筛选在格欧费茵推荐列表里的非核心岗位,像个会计评估自己的资产负债表,寻找不需要异能作为资本的工作。
周迢家再令人贪恋那种温暖的烟火气息也是周迢的家。他不能一直赖在别人的屋檐下。
正想这件事时,周迢就给他带礼物来了:“喏,给你。我妈说觉得你肯定会喜欢。”
任映真道谢,拆开包装,里面是个小巧的飘雪水晶球。透明的玻璃罩里,是一个微缩的雪景庭院,戴着红绒线帽、围着同色围巾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雪人。轻轻摇晃,细碎的亮片便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落下,笼罩着那个小小的专注的身影。
他一看到就愣住了。
“我妈说你上次反复看一段影像资料,里面有个小女孩在堆雪人,所以……”
后面的话没太进任映真的脑子。
周未观察得很细致,那是一段关于冬季民俗的纪录片。不过他反复倒带并不是被雪景吸引,只是那个一闪而过的、堆雪人的小女孩看起来太像任静蓁了。
他只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谢谢。”他再次道谢,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罩:“我下次见面一定要当面谢谢阿姨,我很喜欢。”
后面这个水晶球被他收到了自己在周家的房间,摆在书架上,紧邻着冒险小说。
再拜访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任映真一直忙于课程,但周迢提前许久就邀请他这天去家里,所以绝对不能爽约。
推开那扇总是透着暖光的门,迎面而来的是奶香与甜味。
“生日快乐!”
“小真,快进来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钉在玄关,怀疑自己才是机器,被这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切断电源,拉到餐桌旁边。桌上有一个蛋糕。生日——八年了?反正从失去姐姐后他的生活概念里就没有这个东西了。
大脑像启动了某种防御机制。烘焙温度、糖分与蛋白质的美拉德反应、奶油稳定性与乳化原理、生日蛋糕作为庆祝仪式的西欧起源及全球传播,糖分摄入过量,仪式感大于实际意义——
“这个也送给你。”周迢的声音打断他。
他低头,是一套纸质的冒险小说,外包装边缘磨得有些起毛了,分量不轻。这玩意儿属于“化石”级别的读物,不是随便能买到的礼物。
“……谢谢。”他下意识咬住了口腔内侧,才堪堪把鼻腔和眼眶涌上的热感憋住:“我喜欢。谢谢。”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在这种情感面前什么都太苍白,无法不词穷。他能发出的声音太苍白,太轻了。
“那我们来切蛋糕吧,这个是老爸做的。我们觉得你很喜欢地球文明时代的东西的话,应该也会喜欢生日蛋糕的——考验周先生厨艺的时刻到了!”
他只能慌乱地点头,被催促着许愿。刀刃切入柔软的蛋糕胚,甜味弥漫开来。想法翻涌直上。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这些呢。
我的痛苦是无法摆脱的,因为我的异能等级无法提升,在家里我永远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认可,而我既不可能改变出身,也改变不了我的等级。
而一个完美的,绝对公平的社会系统也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不是格欧费茵和深井协助运转,周迢家这样的家庭才是罕见的,他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他们。回溯往昔,奉行绩优主义的家庭才是在人类历史中更流行的常态。
好吧。任映真在心底对自己说。我原谅了命运对我所做的一切安排。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