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呈现,宏大的叙事与细腻的人性,其间的分寸把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斟酌着词句,既不能过于跳脱,又要体现出创新之处。
“主体基调,毫无疑问必须严格尊重史实,磅礴、厚重、充满敬意。”他首先定下基调,然后才小心地引入新的思考,“但在细节处理和人物塑造上,我们……我们希望能做一些更‘接地气’的尝试。”
“接地气?”
李琦记得后世在网络上流传的一张照片,教员手里拿着一根棍子,给钱老的师爷显摆,“看我这根棍子直不直?”
领导沉吟了片刻,点头,“行啊,既然你已经有了想法,那就去做,等电影出来,可以让我们先看看嘛。”
“好!”
领导把他叫住,“你手里有没有备选的?”
“没有。”
李琦果决地说道。
“那行吧。”领导苦笑了一下,“年轻人就是好,没有任何的顾虑,不过也好,年轻人就是要有冲劲儿,你这样,我反倒是更相信你了。”
…
从那个绿树成荫、戒备森严的地方出来,李琦坐进车里,缓缓驶上京城宽阔的大街。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沥青路面,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
道旁高大的悬铃木,知了的鸣叫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水,汹涌澎湃,几乎要淹没整个城市的声音。
李琦摇下车窗,让温热的风灌进来,带着都市特有的嘈杂和活力。
今年自己进几次海子里了?
一切恍若隔世。
…
回去的路上,他的车经过了八一电影制片厂。
那扇曾经车水马龙、代表着华夏电影一个辉煌时代的大门,如今却显得有些冷清,甚至门可罗雀。只有门口持枪的哨兵,依旧站得笔直,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的特殊地位与荣光。
李琦不由地放缓了车速,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唏嘘。
他清楚地知道,在接下来的时代浪潮中,这些曾经赫赫有名、代表着计划经济时代电影生产模式的八大国有制片厂,将面临怎样的冲击与变迁。
八一厂的编制会被调整裁撤,北影厂的标志性建筑会被拆除,西影厂会经历漫长的沉寂与转型的阵痛……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时代车轮碾过的痕迹。
固守着过去脸谱化、公式化的“主旋律”创作模式,注定将被愈发成熟和挑剔的市场无情淘汰。
但这不是哪一个个体的错。
前世记忆中,《建国大业》正是由八一厂承制,而它后来的谢幕之作《芳华》,也曾引发无数慨叹,最后一任厂长是黄虹。
而此刻,坐在厂长办公室里的,还是明震疆。
无论明震疆内心是否看得上李琦这个突然蹿升的年轻人,现实的层级差距都摆在面前。听闻李琦突然到访,他立刻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热情却又不失体面的笑容。
“李琦同志!哎呀,您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我们好准备一下!”明震疆的声音洪亮,带着体制内特有的热情与客气。
“知道你们厂里事务繁忙,想着电话里可能说不清楚,索性就直接跑过来了。”李琦与他握手,笑容温和而直接,“没打扰您工作吧?不会不欢迎吧?”
“怎么会!怎么可能不欢迎!您这是给我们厂送机会来了!快,请进,请进,外面热!”明震疆侧身将李琦让进厂办楼。
会议室里,简单的寒暄过后,李琦没再多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提出了合作拍摄《建国大业》的构想。他强调了项目的重大意义,以及希望八一厂以其深厚的革命历史题材拍摄经验和资源,深度参与其中的意愿。
明震疆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历史上,这类重大题材、带有明确任务性质的影片,基本由国家指定、划拨经费,八一厂自然是首选。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环境的变化和竞争的暗流。
如今,“璀璨娱乐”这样的民营公司主动出资牵头,还能第一时间找来八一厂合作,这无疑是雪中送炭,甚至是送来了一个重新站到舞台中央的绝佳机会。
他几乎是瞬间就在心里算清了这笔账,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李总,您放心!”明震疆拍着胸脯保证,语气激动,“人员、设备、场地,只要厂里有的,您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要人出人,要力出力!”
“那太好了。”李琦点头,“剧本我正在组织人手加紧打磨,过段时间就能拿出初稿,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送过来,也请厂里的专家老师们多提意见,帮着把把关。”
“我们把什么关呀!”明震疆连连摆手,姿态放得很低,“您和李总把握大方向,我们就是执行和配合!到时候一切听您指挥!”